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  Issue (5): 96-102  DOI: 10.16497/j.cnki.1672-335X.201905010

引用本文  

刘一. 清末大连湾海防建设述论[J]. 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 (5): 96-102.
Liu Yi. Research on Dalian Bay's Coastal Defense Construc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J]. Journal of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Social Sciences), 2019, (5): 96-102.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中国东北古代海事研究”(18YJC770021)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刘一(1981-),男,河北南皮人,大连海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海洋文化研究

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2019-06-12
清末大连湾海防建设述论
刘一     
大连海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摘要:始于1888年的大连湾海防建设包括筑炮台、建雷营、修栈桥等项目,经营布置,凡历六载,最称巩固。刘盛休铭军将士以汗水铸就了这一海防体系,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清王朝的腐败导致了制度上的落后,决定了他的全面落后,尽管有坚固的海防设施,装备有大炮、水雷等,最终也挽救不了失败的结局。这就是历史的教训。
关键词大连湾    海防建设    刘盛休    铭军    
Research on Dalian Bay's Coastal Defense Construc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Liu Yi     
School of Marxism, Ocean University of Dalian, Dalian 116023, China
Abstract: The coastal defense construction of Dalian Bay began in 1888, with the construction of emplacements, mine camps and the pier. It had been constructed for six years, but it couldn't save Qing Dynasty from failure because of Qing Dynasty's corruption, which is a historical lesson.
Key words: Dalian Bay    the coastal defense    Liu Shengxiu    Ming Army    

大连湾是辽东半岛南端黄海沿岸第一大海湾,北、西、南三面群山环绕,湾口外侧有三山岛遮蔽,故而湾内风平浪静,不淤不冻,为天然良港,其东西和南北长度均约14千米,水域面积186平方千米,海岸线长72千米。姚锡光在论及旅顺口地理形势时称:“其地自金州斜伸入海,形如卷心荷叶卧波,金州角则荷蒂也;从金州向西南,愈趋愈狭,至南关岭而极,中宽不及六里,有若荷茎,为旅顺后路要险。逾南关岭而西南,则地势渐张,亘西南而东北,作三角形,山海依倚,磴道回旋,乃天然形胜”。[1](P46)大连湾即位于金州之南,是北洋水师(1888年后改称北洋海军)旅顺基地的后路,可见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大连湾的村落即柳树屯,因为明朝此地柳树繁茂而得名,一直沿用到清末。柳树屯湾山形左右拱抱,东南面临海湾,三山岛屏障于前,湾之中央有两半岛突伸湾中,左曰和尚岛,右曰老龙岛(现称棉花岛),港湾入口近岸处,水深波平,历来百帆云集,是一个天然渔港。

一、大连湾海防建设缘起

北洋水师的军港选在何处?时人众说纷纭。李鸿章最初所瞩目的军港位置是大连湾,他在光绪五年九月与总署论海防时称:“大连湾距奉天金州三十里,系属海汊,并非海口。实扼北洋形胜,最宜湾泊多船。许道钤身前曾带蚊船四只前往巡察,谓可藏风得势。明春如选募洋弁得人,拟派大员带现有蚊船、轮船常往驻泊操练,以待后年铁甲船购到,渐可合成一小队,为北洋一小结构耳”。[2](P490)从此,大连湾成了这一港湾的官方名称。

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大连湾就成为英国觊觎之地。耆英在道光二十年九月十一日《奏英船在金州海洋游奕并酌拨官兵防堵折》中报告:“二十四五两日,夷船复驶至和尚岛、红土崖、棒棰岛、青泥洼、三山岛等处,或游奕(弋),或停泊,行踪无定,忽远忽近,并驾驶脚船,在各口内外用线系铅坠,试水浅深。二十五日申刻,在青泥洼、棒棰岛适中外洋抛锚。”[3](P498)这里“金州海洋”中的和尚岛、红土崖、棒棰岛、青泥洼、三山岛等,即指此后官方所称的大连湾各处。

李鸿章当时认为大连湾在旅顺口之外,在地理上更有战略价值,同时也是出于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先占领大连湾而后逼近大沽口前车之鉴。只是他选派的英弁葛雷森及哥嘉等经测量,发现大连湾口门过宽,非有大枝水陆军相为依护,不易立足。而就当时北洋兵力一时难以满足,故于光绪六年六月改变初衷,把大连湾建港之事暂时搁置,全力经营旅顺口。

尽管经营大连湾暂时搁置让位于旅顺口,但清王朝始终未忘记大连湾作为旅顺口后路的重要地位。光绪十二年(1886年)五月一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醇亲王奕譞奉旨巡阅北洋水师,会同李鸿章自大沽出海至旅顺,历经威海、烟台,集合所有战舰联合操练,之后还视察了所有的炮台、船坞及新设的水师学堂,前后经过十余日。奕譞还京后,上奏“闻金州之大连湾,水面宽阔,能泊多船。但口门太广,无可设防,是以未经往勘。至威海卫亦海滨奥区,适当烟台来路,水师屯操皆宜。惟南北两口宽各数里,筑台布雷,需费颇巨,仍需量力次第经营,此察度北洋必争形势之大概也。”[4](P251-252)自此之后,清朝廷在大连湾海防建设有了进展。光绪十三年(1887年)三月二十六日李鸿章在《威海大连湾筹拨防款片》奏道:“臣遵即调派提督刘盛休、知府戴宗骞等各统所部兵勇先后拔队分往大连湾、威海卫察勘形势,扼扎营盘。惟海滨露处以购炮筑台为先务,亟须预定巨炮以壮声势,奉拨江海、浙海关岁拨洋药加厘一款,自应酌定数目,以便饬关陆续筹付。查江海关为商务总汇,药厘收数较旺,拟每年照拨银二十五万两,浙海关每年照拨五万两,合成三十万两,庶款归有著,乃可壹意经营要防,请旨饬下户部转饬遵照。”[5](P71)从此,大连湾海防建设开始。

二、大连湾海防建设的主要项目

大连湾海防建设工程主要由刘盛休所率铭军完成。刘盛休(1840—1916),淮军将领。字子征,安徽合肥(今肥西)人。刘盛休青年务耕读,后随族叔刘铭传兴办团练。1862年(同治元年),加入淮军“铭字营”,到上海与太平军作战,升副将衔。曾单身深入太平军将领吴建瀛(合肥人)营中,劝说吴率军投降。刘铭传认为刘盛休有胆略,深为器重。随后,刘盛休又随铭军与捻军作战,先后升总兵、提督衔。光绪元年(1875年),铭军主帅刘铭传、刘盛藻先后辞职归家,刘盛休接统铭军二万余众。他经常率军兴修水利,屡受清廷嘉奖。光绪十三年(1887年),刘盛休奉调率铭军马步12营驻防金州大连湾,补授南阳镇总兵。

大连湾海防建设的主要项目如下:

1、筑炮台

刘盛休到任后,先建营房。据李鸿章光绪十四年(1888年)四月七日奏察勘各口海防折,“拟于大连湾中路和尚岛筑炮台三座,西路老龙头、黄山筑炮台(各)一座,东路徐家山筑炮台一座。”大连湾与威海卫“两处同为渤海门户,口岸宽广,应筑台垒尚不止此,惟目前经费支绌,兵数又单,只能就现有人力、财力,则要经营。已面饬南阳镇总兵刘盛休、候选道戴宗骞各督将弁勇夫,齐心兴办。各处山石嶙峋,开凿万难,取土运料皆远,极费工力。各台所需后膛大炮,亦经筹议分批订购,俾台成运到安设”。[5](P383—384)可知这时的大连湾炮台尚未开始修筑。据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一月候补知县萨承玉上山东巡抚张曜南北洋各炮台情形书所记:八月“十一日到大连湾。在柳树屯以南有岛焉,曰和尚岛,建炮台三;又,东岸有徐家山炮台,西岸有老龙头、黄山炮台,为金州之咽喉。”[4](P271)可知这时的大连湾和尚岛、徐家山、老龙头、黄山六座炮台已规模初具。到甲午战争之前的光绪二十年(1894年)四月二十五日李鸿章最后一次奏校阅海军事竣折时,“大连湾、威海卫两处新造台垒,……现购到后门长炮,均已扼要分配齐备。总兵刘盛休于大连湾之老龙头与黄山连接之处添筑长大墙一道,计八百余丈;黄山炮台添设护炮八卦墙两座,运子石墙两道;老龙头、和尚岛分设子药库两座;柳树屯添造水雷营一座”。[6](P334)至此,大连湾海防工程基本告竣。

姚锡光在《东方兵事纪略》记录了甲午战争前的大连湾各炮台的配备情况:“我海疆炮台,大连湾式最新,炮亦最利,创建于戊子(1888年),竣工于癸巳(1893年),以屏蔽南关岭,为旅顺后路扃钥。山形左右拱抱,面东南作大海湾,湾之右岬曰黄山,迤左曰老龙头,左岬曰和尚岛,有炮台五座:曰黄山炮台,有二十一生特口径炮二,长三十五倍口径。十五生特口径炮二;长同上、此皆长齿圈中砥柱海岸炮。以上皆克鹿卜炮。曰老龙头炮台,有二十四生特口径炮四;德国克楼森齿圈中砥柱炮。曰和尚岛西炮台,有二十一生特口径炮二,长三十五倍口径皆鱼骨练中砥柱炮。十五生特口径炮二;长同上皆中砥柱一长圈一鱼骨练。曰和尚岛中炮台,有二十一生特口径炮二,长三十五倍口径皆鱼骨练中砥柱海岸炮。十五生特口径炮二;长同上中砥柱一长圈一鱼骨练。曰和尚岛东炮台,有二十一生特口径炮二,长三十五倍口径皆鱼骨练中砥柱海岸炮。十五生特口径炮二;长同上皆长齿圈中砥柱海岸炮。以上皆克鹿卜炮。是为海岸炮台。陆路则徐家山炮台,有十五生特口径炮四,长三十五倍口径,仍克鹿卜鱼骨练中砥柱海岸炮。专顾后路。经营布置,凡历六载,最称巩固。”[1](P51-52)

据甲午战争日本从军记者龟井兹明日记:大连湾“炮台全部都是欧洲最新式的筑城法。周围是极厚的花岗石用混凝土固定,其炮台为和尚岛3个、老龙山4个、徐家山两个(但其中一个尚在建筑中),共计9个,而且每一炮台(除建筑中的)都装置欧洲最新式的大炮。在和尚岛,中炮台配备有21厘米炮两门,15厘米炮两门,其中有海岸炮、旋条炮各种,故对海上袭击之敌可开海岸炮防御之。由陆上攻来之敌可用旋条炮击之,实为清国第一最新式坚守精致之炮台。然而防备背后之敌人可奏效者只有徐家山炮台一处。”西炮台“系削和尚岛之高处填低处而建造,用沙浆或粘土垒石块,上面又抹了一层混凝土。据高处筑造的有三四层台阶,从低处建造的有10层台阶,胸墙高约3丈4尺,断崖落海面,周围数百米,后边有一大门,门高1丈8尺,门扇用熟铁做成,总体为石造,门上题为‘和尚岛西台’,其两侧雕刻的文字为‘海疆锁钥辽左屏藩’。记有‘光绪十六年四月吉日统领铭字右军副左后等营记名提督马春发监造’的字样”。“有大炮的地方,配备有炮口为21厘米35口径炮两门,其两侧有15厘米35口径的克虏伯炮两门,其巨炮为能回转360度的机械,就是说有一个人操纵方向盘使之回转,前后左右转动炮可随心所欲。炮口之下有口径七八寸、直径一尺五六寸的炮弹及弹药累累堆积如山,火药有德国制和天津机器局制造的合计有6万公斤之多。”“管区内还挖了许多交通沟,处处都设有暂存库、耳库、零件库、药库,各库内普通榴弹以及钢铁榴弹并排排列,不知有几百。交通沟用白灰三合土铺设,其中间铺有铁轨,用来搬运21厘米炮弹到炮前,弹药库的墙上也记有‘光绪十六年四月吉日立铭字右军副营监造’”。

“湾之左右老龙山、徐家山两炮台相对峙,……”“第二炮台,向门上看去,曰‘和尚岛中炮台’,题有‘永固海疆’,‘大清光绪岁次庚寅年(1890年)三月榖旦铭字右军左营建造’等字样。此炮台为3座炮台中最巨大的,比左、右两炮台更为宽阔。”“东炮台亦与两炮台无异,这些炮台都是光绪十七年(1891年)德国人汉纳根设计而制造的,共8个。每一处的建筑费用为200万元。8处合计通共1600万元,而其配备的大炮每尊5万元。在各炮台以及野外分别俘获的多达40门,再加上兵营及其他充满仓库的炮弹火药,实际上可达数千万元的巨额”。[1](P51-52)

龟井兹明在日记中还抄录了《朝日新闻》所载《梦亭晓霜》报道,记录了黄山炮台和老龙头炮台的情况:黄山炮台“在湾的西岸上一小丘,题曰‘黄山炮台’,为‘光绪岁次癸丑年(应为癸巳年,即1893年)小阳月榖旦铭字右军前营建造’,一尺见方大的石块用水泥垒成3层,往上看高20多米,其庄严实为惊人。中层有75厘米克虏伯野战炮3门。”“上层面向湾口配备有35口径21厘米克炮两门,35口径15厘米克炮两门,管内方300多米。有将台、官厅、子药库、引信库、零件库、运子库、暂存库、出子库、药库以及隔堆、兵房、厨房各室,有小轨道以便运搬炮弹”。老龙头炮台“在向湾突出的一个小半岛上,比黄山炮台规模稍大。在台门上与黄山炮台一样,大书‘老龙头炮台’,旁边是‘光绪十七年立铭字右军右营监造’”。“大炮是斯耐多尔公司造,有35口径24厘米炮4门,样式与黄山炮台的大不一样,辖区与黄山炮台大同小异。又,此炮台与黄山炮台距离1000多米,在其海岸有泥土抹成的墙壁,用来防御海岸和两炮台之间的联络”。[7](P114)

姚锡光和龟井兹明所记大连湾炮台的火炮数量和口径基本一致。

2、建雷营

光绪十七年(1891年)七月二日,李鸿章奏请添威海大连湾水雷,称:“威海卫、大连湾南北相望,乃北洋第一重门户,海上有事,首当敌冲,自铭军、绥拱各军移兵分扎,创建炮台,累岁经营,已成重镇。该两处口宽澳阔,尤非相地扼要酌设雷营,不足以资捍御。前因台工繁巨,未睱兼营,现将竣工,不容再缓。”“于大连湾先设一营,驻口内之柳树屯,暂行居中控驭,以壮声势而顾要防。”进而奏道:“善战者,先立身于不败。若有炮台而无水雷,将何所恃以备缓急。是威海、大连湾两处雷营之设,实今日刻不容缓之图。”[8](P119)李鸿章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刘盛休部在柳树屯添造水雷营一座。水雷营建成之际,刘盛休请其叔父刘铭传题写了“水雷营”三字,作为石门额嵌在营门上。

为监视海面,进行视发水雷和电气触发水雷的操作,在和尚岛对岸的黄白嘴附近设置有水雷卫所。据龟井兹明日记:“在两炮台(中炮台、东炮台)之下七八百米处有水雷营,结构颇为宏壮,门高两米,以石垒成。”水雷营里有雷库、装雷室等几栋房屋,“房间东边有电器库、杂料库、油漆库等。营南端隔一土墙临近海面的地方,装有电线,挖深6尺,用三合土加固,形状为正圆形,直径七八尺。池底有橡胶皮电线好几捆,上边装满了水,这就是装着使水雷爆炸的雷管的地方,这样的池子有4所。清兵在湾内布雷105个,长达45海里。一海里的布雷费大约250英磅”。“其水雷为鲫鱼形3尺多的椭圆管,悉为以电气作用爆炸,最为精巧,但其种类只有视发水雷、触发水雷,没有机械水雷。湾内水雷为视发水雷,在其支电缆上各挂有水雷5个,7条支电缆合为1条主电缆,铺设3条主电缆在海底,总计105个。同时,从和尚岛的一角向对岸各有4个总计敷设了8个视发水雷”。[7](P96-97)

3、修栈桥

大连湾海防建设项目还有和尚岛码头,亦称铁码头、柳树屯栈桥、李鸿章栈桥。修栈桥是为便于船只停靠,运送军需物资等,具有战略意义。在大连湾海防建设期间,许多物资就是通过栈桥运送到和尚岛上。栈桥起自柳树屯西南海岸,深入海中,据龟井兹明日记“栈桥为铁脚、铁梁,长300多米,宽两米有余,桥板用的全是四五寸的厚板,两侧有二三尺高的栏杆,前头有高10数米的起重机,中间铺有两条铁轨,以便货物的搬运。陆上水雷营所内有数栋仓库,两条铁轨从栈桥直通仓库,因此便于运搬”。[7](P97)

4、修路、桥

在大连湾海防建设过程中,为了运送各种物资和建筑材料。刘盛休铭军修建了数处军用道路。据杨玉璟调查,目前保存较为完整的是和尚岛中炮台至东炮台之间的一条路,全长1100米,宽2.5米,自中炮台北门外沿山谷向东延伸约500米,转而向北延伸约500米,再转向东约100米抵达东炮台。这一段路没有较陡的坡路,部分路段采用削高填低的作业方法。为了保护路基,在沟壑处以40厘米见方的石块筑起护坡。东炮台门外一段长约30米的路段以石块筑起了高约6米的五级护坡,更为坚固。[9](P32-33)

大连湾海防建设工程还有一处鲜为人知的李鸿章桥。李鸿章桥旧址现地属大连市甘井子区泉水街道,为铭军运输物资和战时调动兵力而建设的桥梁,位于泉水河下游大连市入海排放口D51号处。泉水河由西向东流经三道沟下沟小盐场后,至入海处水面变宽呈喇叭状入海,因这一段水流放缓,在入海处形成了广阔的淤积区,即今日泉水湿地。据大连市文物保护志愿者团队调查,湿地宽达600余米,海水涨潮时水较浅,退潮时则是泥泞难行的长达500米的潮间带。湿地将两岸炮台与大连湾的道路阻断,若想通过此处, 需要溯泉水河向西至上游二道沟绕行,这一段距离约5000米,倘遇紧急情况措手不及,况且两岸炮台之间物资运输和人员往来也十分不便,于是铭军在泉水河入海处修建了这座桥梁,当地俗称“李鸿章桥”。既称李鸿章桥,说明该桥之修建必经李鸿章批准。李鸿章作为旅顺口、大连湾海防建设的实际决策者,像建桥这样的工程毫无疑问是要经过其批准,方可实施。

李鸿章桥是一座木桥。据中共甘井子区委党史研究室、甘井子街道党工委编著的《老甘井子》,当年建桥并非容易。因建桥处位于入海口,逢洪水期时,肆虐的洪水对桥体冲击力极大,故木桥既不能阻水,又必须坚固。该桥桥体上部架设横梁和斜梁,桥面以滚木铺就,桥面两侧设高约1米的立柱护挡。李鸿章桥建成后未见重修记录,可见桥之坚固。至今地图上仍可找到“李鸿章桥”这一地名。

三、铭军将士血汗铸就大连湾海防工程

刘盛休铭军来自南方,习惯于温热的气候。而大连湾处于东北辽东半岛南端,冬季寒风凛冽,铭军将士大多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加之在大连湾的海防工程建设中需要开山填海等,许多官兵死于此项工程。光绪十四年(1888年)十二月十三日李鸿章在《海防水陆各军积劳病故员弁议恤片》奏道:“兹查有花翎总兵用副将王定瀛等三十六员,历在海防军次冲冒寒暑,实力操防,不辞况瘁,积劳致疾,先后在营身故。”在所附的在营积劳病故并阵亡员弁名单上列有“盛、铭、亲、庆、武毅各军:花翎总兵用两江尽先补用副将王定瀛、花翎总兵衔两江尽先补用副将周登魁、总兵衔尽先补用副将葛正明、花翎副将衔尽先补用参将张佑彬、花翎尽先补用游击浣宏升、蓝翎游击衔尽先即补都司李怀孝、花翎尽先补用都司张道绪、蓝翎都司用尽先拔补守备刘春富、花翎守备衔寿春镇标补用千总马金升、守备衔尽先千总沈桂生、尽先拔补千总董怀章、尽先拔补把总刘雨金、蓝翎候选知州叶觐仪、蓝翎五品顶戴江苏补用知县徐国赪、六品衔候选县丞汪鼎燮等十五员,先后在天津、金州、旅顺口、大连湾、芦台一带海防军营积劳病故。”[5](P550)由此可知,这份名单中肯定有在大连湾海防工程中积劳病故的军官。

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二月初二日,李鸿章再次上奏《海防水陆各军积劳病故员弁议恤片》:“兹查有记名总兵龚大兴等二十六员名,历在海防各军营次,冲冒寒暑,实力操防,不辞况瘁,积劳致疾,先后在营身故。”在所附的在营积劳病故并阵亡员弁名单上列有“铭、盛并水师各营:记名总兵龚大兴、段清和,总兵衔尽先副将栗万传、侯得胜,尽先副将孙怀德、王清华、万建勋,补用副将两江推补参将马昌胜,副将衔留直尽先参将李继光、余长华,副将衔江苏补用参将张名胜,副将衔升用参将尽先游击孙春洪,参将衔两江补用游击刘志远,升用参将安徽补用游击张得胜,长江提标补用游击黄世春,尽先都司杨林珍,尽先千总王明友,补用卫千总杨思敏,尽先外委黄尧章、刘朝元,二品衔直隶候补道檀崖,三品衔山东补用道黄殿甲,三品衔直隶补用知府刘笃庆,五品衔湖北补用巡检李泰源,候选从九品宋錦堂,廪贡生抗鸿遇等二十六员名,先后在金州大连湾、天津海防等处军营,积劳身故。”[10](P539-540)既然在营积劳病故并阵亡员弁名单上首列铭军,可以推测,在大连湾海防工程建设工程中铭军死亡员弁数量最多。

大连湾旧有关帝庙,光绪十七年(1891年)“重修金州柳树屯关帝庙碑记”,记述有在大连湾海防工程建设中官兵病殁的史实。碑文如下:

金州柳树屯关圣帝君庙由来旧矣。第官室湫隘,不足以壮观瞻而妥神爽。光绪丁亥春,盛休奉拔统师移守兹土,建筑炮台及水雷营、子药库、行台、铁码头等,以固北洋门户,迄今五载惨淡经营,规模始具。今夏,钦差北洋大臣、大学士、直隶爵阁督部堂李暨太子太保、海军帮办、山东巡抚提部院张,奉命巡阅海防,逐处履勘,当蒙称赏“炮台坚固合法,安设大炮拖放灵捷,其余亦皆工坚料寔”,入告我等,准许奖励。回忆凿山填海,将士勤劬,初未料及此也。是仰赖圣神眷佑,乃成厥功,岂尽人力所能为耶?是以捐赀兴工,增其式廊,重新庙貌,仰答神庥。我焉历年积劳病殁员弁勇夫,力能归葬者,缘庙濒海,于院内添盖配房,以备停棺;其不能归者,于屯北购买义地,奏准免税,移州之案,以葬忠骨而恤幽魂,于心庶无憾焉。是为记。

头品顶戴遇缺题奏提督河南河北镇总兵总统铭字水陆马步全军法克精阿巴图鲁刘盛休谨撰

大清光绪十有七年岁次辛卯榖旦  敬立

①碑文录自(日)米田幸吉著《柳树屯史略)大正十一年(1922年)手稿本。《甘井子区志·附录》有录。碑已不存。

刘盛休在这篇碑文中重点说了重修关帝庙是为“历年积劳病殁员弁勇夫,力能归葬者,缘庙濒海,于院内添盖配房,以备停棺;其不能归者,于屯北购买义地,奏准免税移州之案,以葬忠骨而恤幽魂,于心庶无憾焉”。柳树屯关帝庙,当地人称老爷庙。建于何时不详。庙宇“由来旧矣”,年久失修,又处于低洼之地,“不足以壮观瞻而妥神爽”,于是“重修庙貌”“仰答神庥”。关帝庙旧址位于今大连市甘井子区大连湾街道原金县水产站的南面、大连湾边防派出所北面40米处的路街中间,原庙宇院中已修成公路。史志学者金广玮先生1989年4月考察旧址时,尚可见关帝庙的3间两厢房。随着城市建设,如今这里已是高楼林立。刘盛休当年购买的“义地”,如今老人们还能确指,不过也已是高楼林立。

旅顺博物馆藏有光绪十八年(1892年)大连湾炮台千总王荣青的墓碑拓本,碑文如下:

清故显考王公讳荣青府君之墓

蓝翎尽先即捕千总王荣青,系江苏铜山民籍,城西皂河居住。年四十六岁。幼年托军,受多风霜之苦。随帅君南征而北剿,伤劳俱极。今在大连湾建修炮台,伤劳骏发,医治难愈,呜呼哀哉!特其此碑,以流于世。专奉拜撰

光绪十八年润六月初旬

据碑文,王荣青为“蓝翎尽先即捕千总”,江苏铜山人。按:蓝翎为清官员冠饰。五品以上者皆戴孔雀花翎,六品以下则戴鶡鸟尾羽,称为蓝翎,无眼,俗谓老鸹翎。清朝绿营军制,守备以下有营千总,故王荣青应是驻守大连湾的一位营千总。他“幼年托军,受多风霜之苦。“随帅君南征而北剿”。此“帅君”即指负责大连湾海防建设和驻守的头品顶戴遇缺题奏提督河南河北镇总兵总统铭字水陆马步全军法克精阿巴图鲁刘盛休。王荣青作为刘盛休麾下的一名基层军官,率领士卒在“大连湾建修炮台”,是有贡献的。由于积劳成疾,“伤劳骏发,医治难愈”而丧生,卒年仅46岁。王荣青所患何病,不得而知。他的一生,南征北战,“受多风霜之苦”“伤劳俱极”。立碑人本应是其子,但碑文未落名款,只落有“光绪十八年润六月初旬”(1892年7月下旬)款。可以推测,王荣青身在行伍,因公而死,葬于异乡兵营附近。他是否已婚、有无子女,碑文未有透露;但从“故显考”(考,亡父也)的称谓推断,他已婚并有了下一代。纵观碑文,只叙其行状,未涉及家室,不同于一般人家墓碑。结尾处“特其此碑,以流于世”,寓褒扬之意。由上述分析,此碑为当时大连湾炮台驻军所立,因其妻儿不在此地,故以其子名义立碑而未落名款。据光绪十七年(1891年)“重修金州柳树屯关帝庙碑记”,王荣青属于不能归葬原籍者,当葬于柳树屯北之“义地”。[11](P42-43)

王荣青死于李鸿章两次上奏《海防水陆各军积劳病故员弁议恤片》之后,故其名不会出现在所附在营积劳病故并阵亡员弁名单上。要指出的是,李鸿章所奏《海防水陆各军积劳病故员弁议恤片》上的名单都是官员,而积劳病故的士兵数目或数倍于官员。正是铭军将士以自己的汗水和生命铸就了“最称巩固”的大连湾海防工程。

四、余论

大连湾海防工程“经营布置,凡历六载,最称巩固。”[1](P51)连日本随军记者都称:和尚岛炮台威严立于中央,老龙头炮台立于南方,徐家山炮台位于北方,所装备的炮大者口径21厘米,小者口径15厘米,若有精练炮手熟练操纵,敌舰绝不能突入此湾门,而且湾口遍布水雷,以防敌军来袭,陆地上也有类似的壁垒,若有精锐勇武的兵士死守,足以抵御一个师团的兵力。[7](P90)

然而,就是这样坚固的海防设施,日军在1894年11月7日几乎是不费一枪一弹就得以占领。守将赵怀业在前一天得到金州城陷落的消息后,连夜逃往旅顺。日军占领大连湾之时,“我金州大连湾储备军械自勇丁配执兵枪以外,有海岸行营两种炮凡一百二十余尊,大小炮弹二百四十六万数千颗,而自沪局运至行营快炮封尚未启,华厂自制枪并德国枪六百数十杆、枪弹三千三百八十一万数千颗及马匹行帐诸式军储”均落入日军之手。日军进入水雷营,缴获了最为秘密的实测地图一册,图中详细地标明了大连湾附近的地势、湾内敷设的水雷及其位置基点等,日本海军据此切断了这些水雷导火线,以断绝爆炸之路,并排除全部水雷。[7](P97)大连湾码头“倭人据之,其大小军资从此得登岸地转输前敌”。“而辽东之祸愈烈矣”。[1](P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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