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朗普政府开始，美国便以“美国优先”的原则对其地区政策进行调整。就北极而言，不仅特朗普扬言要购买格陵兰(丹麦)，而且时任国务卿蓬佩奥还公开声称北极已经回到了“大国竞争”的时代，激化了北极地缘政治局势。在此背景下，拜登政府结合自身“美国回归”的理念，制定了最新的北极政策。就俄罗斯方面而言，在旧版北极政策到期之时，针对俄属北极地区内部发展与周边地缘局势日益明显的联动，俄罗斯也顺应出台了新版北极政策。作为北极的两个大国，美俄新版北极政策的出台标志着两国在北极的互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因此，本文重点关注在全球“大国竞争”态势蔓延、美国全球性战略收缩和自身实力相对下降的背景下，美俄北极新政文本当中体现了哪些具体变化与冲突；这种变化与冲突的主要动因是什么；在这种动因的驱使下，美俄竞争发展趋势如何。本文以期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回应来详细解构北极美俄竞争的发展过程，为相关政策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

一、美俄北极政策新动向：地区竞争日趋明显

拜登执政后，美国新一届政府很快制定并出台了《美国临时国防安全战略》(2021年)和《北极国土安全战略》(2021年)等一系列政策文件，突出北极传统安全问题对美国的影响。而2020年2月“修宪”之后，俄罗斯政府出台了《2030年前俄联邦国家发展目标》，并以此为指导方向，在《2020年前俄罗斯联邦北极国家政策基础与远景规划》的基础上，修改并制定了《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侧重将俄属北极地区的开发融合到国家整体发展规划之中。

(一) “大国竞争”与“军事威慑”：美国北极政策的延续与深化

虽然拜登政府在上台后多次强调其全球和地区政策和特朗普政府的不同，但在诸多地区政策领域，拜登的核心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对特朗普政府的延续和深化，对北极地区的政策亦是如此。特朗普政府在其任期内颁布了《美国安全战略》(2017年)、《美国国防战略》(2018年)、《美国国防部北极战略》(2019年)、《关于维护美国在北极和南极国家利益的总统备忘录》(2020年)。^①《美国安全战略》和《美国国防战略》均认为俄罗斯与美国的实力差距正在缩小，其正在全球范围挑战美国的大国地位，世界正进入“大国竞争”的时代。^②在此背景下，美国需要在北极维护自身国家利益，包括维护国土安全、支持北极盟友和伙伴及维持公域的开放和自由。^③此外，《关于维护美国在北极和南极国家利益的总统备忘录》(2020年)还“间接”^④将俄罗斯描述成美国在北极的竞争者。同时期，美国防部出台了《美国国防部北极战略》(2019年)、《美国海军北极战略展望》(2019年)、《美国空军北极战略》(2020年)等北极政策文件，从军事安全层面具体阐述了美国各军种在北极的战略规划与部署，强调海军的准备与调整，突出空军力量在北极地区权力投射和大国博弈中的作用。^⑤

①《美国国防部北极战略》(2019年)和《关于维护美国在北极和南极国家利益的总统备忘录》(2020年)认为，美国的北极战略必须和《美国安全战略》(2017年)和《美国国防战略》(2018年)的核心思想保持一致。详见：Office of the Federal Register and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Memorandum on Safeguarding United States National Interests in the Arctic and Antarctic Regions, DCPD-202000434, Washington D.C, 2020, p.2. Department of Defense, Arctic Strategy, Washington D.C, 2019, p.3.

② 详见：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Washington D.C., 2017, pp.25-26. Department of Defense,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Washington D.C., 2018, pp.1-3.

③ 详见：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Washington D.C., 2017, p.40. Department of Defense,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Washington D.C., 2018, p.6. Department of Defense, Arctic Strategy, Washington D.C, 2019, p.5.

④ 文件认为，美国在北极存在“拥有核动力推进设备的竞争者”。虽然文件没有指明所谓的“北极竞争者”是哪个国家，但实际上在北极圈拥有大量核动力破冰船的也只有俄罗斯。详见：Office of the Federal Register and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Memorandum on Safeguarding United States National Interests in the Arctic and Antarctic Regions, DCPD-202000434, Washington D.C, 2020, p.2.

⑤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美国海军和空军都出台了各自的北极战略，但是两个军种在北极的军事实力并不是相同的。就海军而言，美国海军虽然拥有世界上最强大并且数量最多的水面及水下作战舰艇，但是其在北冰洋海域的作战能力受到了一定限制。具体而言，北约在北极没有合适的港口用于停靠美航母作战群，后者很难在该地区获得必要的后勤支持。从软件层面上来说，美大多数作战舰队都分布于大西洋与太平洋地区，很少有舰队在北冰洋地区执行常规性巡航任务。这导致海军对北冰洋的实际情况掌握有限，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舰队的作战潜力。但相比于海军而言，冷战结束后，美国空军在北极地区的部署却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美国空军占据美武装力量在北极战略总资源的80%。详见：Chief of Naval Operations of United States Navy, Strategic Outlook for the Arctic, Washington D.C., 2019, p.9; The Department of the Air Force, Arctic Strategy, Washington D.C., 2020, p.2; The US Navy returns to an increasingly militarized Arctic[EB].https://www.defensenews.com/naval/2020/05/11/the-us-navy-returns-to-an-increasingly-militarized-arctic/, 2020-03-12/2021-04-01.

在特朗普政府北极政策的基础上，拜登政府继续强调“大国竞争”与传统安全问题，于2021年先后颁布了《美国临时国家安全战略》《北极国土安全战略》《美国海军北极战略蓝图》和《美国陆军北极战略—重获北极主导权》等政策文件。作为拜登政府首个国家战略布局的纲领性文件，《美国临时国家安全战略》将俄罗斯视为破坏当前国际秩序的“威权主义”国家，其号召美国及其盟友用军事、外交、经济等综合性方式进行全方面的遏制。^⑥就《北极国土安全战略》而言，其除了强调“大国竞争”外，还特别强调价值观外交。^⑦此外，《北极国土安全战略》将俄罗斯定义为“邪恶行为者”(Nefarious Actors)，并认为俄罗斯将会利用北极当前脆弱的治理机制来为自己牟利，威胁到地区内美国盟友及伙伴的利益。^⑧这要求美国加强与北极盟友的军事交流与合作，从而共同应对来自俄罗斯的威胁与挑战。^⑨《美国海军北极战略蓝图》(2021年)和《美国陆军北极战略—重获北极主导权》(2021年)的出台则表明，美军将在保持现有空军部署规模的情况下进一步扩大海军和陆军在北极的军事存在。前者认为，美国需要在北极部署更多的作战舰艇，同时也需要和盟友及伙伴举行更多的海上军事演习，同时提升部队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最终增加美海军在北极的军事存在，提升对俄罗斯的军事威慑力。^⑩后者认为，美国陆军需要快速升级作战装备和加强人员培训，以提升陆军在高纬度环境下的作战能力，并适应未来北极冰川融化后的战场。^⑪需要指出的是，随着2021年4月《2021年战略竞争法案》和拜登政府2022年价值约7700亿国防预算的通过，^[1]美国在北极继续进行“大国竞争”与“军事威慑”的意愿不会发生明显改变。^⑫

⑥ The White House, 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 Washington D.C., 2021, pp.7-pp.14.

⑦ 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Strategic Approach for Arctic Homeland Security, Washington D.C., 2021, p.20.

⑧ 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Strategic Approach for Arctic Homeland Security, Washington D.C., 2021, p.20.

⑨ 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Strategic Approach for Arctic Homeland Security, Washington D.C., 2021, p.6. p.9. p.13. p.16. p.18. and p.20.

⑩ Department of Navy, A Strategic Blueprint for the Arctic, Washington D.C., 2021, p.5, pp.10-pp.14, p.18.

⑪ Department of the Army, Regaining Arctic Dominance, Washington D.C., 2021, pp.17-18, p.28, p.35.

⑫ 实际上，在包含北极在内的世界舞台上，美国全方面遏制俄罗斯的意愿也很难改变，详见：杨洁勉.中俄美欧战略互动特点和发展趋势[J].俄罗斯研究, 2021，(3): 30-50.

(二) “地区发展”与“国家安全”：俄罗斯北极政策的继承与微调

《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作为俄罗斯未来北极政策的纲领性文件。虽然在整体框架上与《2020年前俄罗斯联邦在北极地区的国家政策基础和远景规划》(2008年)保持一致，但《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针对北极地区近些年最新的发展进行了“微调”，涉及俄属北极地区开发、北极治理与合作、军事安全等方面。^[2]

首先，新版北极政策在旧版的基础上增加了俄罗斯在北极面临的内部威胁，主要涉及俄属北极地区的内生性发展问题，例如，地区人口流失、基础设施落后、原材料开采与加工技术落后、地区经济缺乏国家资金支持、北方航道管理混乱和环境污染等。^⑬尽管用了新的提法，但是所涉及的内容与旧版北极政策无异。其次，《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认为，俄罗斯需要加快对俄属北极地区的资源开发进程，从而助力国家经济增长。^⑭作为俄属北极地区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能源载体(石油、天然气)的开发与利用是俄罗斯北极政策的核心聚焦点，但每种能源载体在俄罗斯未来北极开发中的地位存在差异性。《2035年前俄联邦能源战略》(2020年)在《2030年前俄联邦能源战略》(2010年)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天然气资源(尤其是液化天然气)及其运输在未来俄罗斯北极能源开发进程中的重要地位。^⑮值得注意的是，新版能源政策降低了对地区与国际合作的期待，转而强调北方舰队在维护俄罗斯能源与航道利益领域的重要性。^⑯虽然这种对地区治理机制与国际合作预期的下调也体现在俄罗斯新版北极政策当中，^⑰但后者仍然期望将北极塑造成一个稳定且利于各国务实合作的地区。^⑱

⑬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4-c5.

⑭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8-c9.

⑮ Кремль, 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Энерге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5-c.10, c.15-c.17.

⑮ 详见：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0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08, c.6, c.8-c.9.;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5, c.16- c.17, c.21-c22.

⑰ 这种对地区治理机制与国际合作期待的下调，部分原因在于西方国家长期对俄罗斯能源产业的经济制裁与技术封锁，部分原因也在于俄罗斯对现有国际与地区治理机制的有效性持怀疑态度。具体而言，《2020年前俄罗斯联邦在北极地区的国家政策基础和远景规划》(2008年)与当时俄罗斯国家整体战略思想保持一致，既在突出自身发展的同时，又注重与西方展开务实的合作，鼓励俄罗斯更多地参与北极多边合作机制，加强和北极国家在北极理事会、巴伦支—欧洲委员会等地区多边治理机制下的合作。同时，侧重在国际法的框架下解决与他国的冲突，共同构建和平与稳定的北极地缘政治环境，而俄罗斯在北极的国家安全与领土完整并不是该版北极政策的优先级。但《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则认为，俄属北极地区的外部威胁源自国际法和地区治理机制的失灵，在此背景下，西方在该地区的政治与军事存在对俄罗斯的国家安全造成了直接威胁。详见：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3-c.5.

⑱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16.

在内生性发展问题没有得到充分解决、北极地区合作环境恶化的情况下，国家安全问题上升为俄罗斯在北极的主要关注点。《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将“确保俄联邦北极地区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定义为俄罗斯在北极的首要国家利益。^⑲这一认知也可从《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2021年)对《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2015年)所做出的部分修正中得到印证。^⑳不仅如此，新版国家安全战略还首次明确将维护自身传统价值观作为实现国家安全的目标之一。对此，《2035年前俄联邦北极基本政策》(2020年)也明确表示，俄罗斯推进俄属北极地区发展的战略思路必须和国家安全战略思想保持一致。^㉑这一点在俄属北极地区层面上，具体表现为提升本地居民的生活水平，并且维护他们独有的生活方式。^㉒

⑲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2.

⑳ 《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2015年)认为“未来世界是一个多极世界”，俄罗斯应该充分发挥自身实力，积极发展和西方平等的战略伙伴关系，包括与欧盟展开互利合作，与北约共同维护欧洲—大西洋地区等设想。但这种高期待随着俄罗斯和西方国家之间的非良性互动而逐渐降低。同时，《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2021年)认为，北约在俄罗斯边境军事部署的强化、侦察频率的增加都是针对俄罗斯的军事威胁，俄罗斯将对此做出“对称”或者“不对称”的反制措施。详见：Кремль, О Стратегии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Москва, 2021, c.41.

㉑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14.

㉒ 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5-c.6, c.12.

(三) 美俄北极政策文本的对比分析

通过对相关政策文件的深入解读可以发现，美俄两国的北极政策在制定背景、目标与实现手段上均具有较强的竞争性(见表 1)。从美俄北极政策的制定背景来看，双方都认为北极脆弱的法律与治理体系并不能有效应对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张力，并且都将对方视为颠覆地区治理机制的“罪魁祸首”。美方认为，俄罗斯正利用当前北极治理机制的漏洞，加大对北极自然资源的争夺，颠覆由美国所建立的地区秩序。而俄方则认为，美国及其西方盟友正利用北极脆弱的地区治理机制来威胁俄罗斯领土与价值观安全，俄罗斯需要运用必要的手段来维护自身利益。

㉓ 政策文件如下：The White House, 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 Washington D.C., 2021, pp.6-14; Office of the Federal Register and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Strategic Approach for Arctic Homeland Security, Washington D.C., 2021, pp.15-22; Department of the Navy, A Strategic Blueprint for the Arctic, Washington D.C., 2021. pp.4-24; Department of the Army, Regaining Arctic Dominance, Washington D.C., 2021, pp.7-pp.46.

㉔ 政策文件如下：Кремль, 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Арктике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2-c.10; 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Энерге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27, c.39, c.50-c.52; Кремль, О Стратегии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Москва, 2021.Кремль, О национальных целях развития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0 года, Москва, 2020, c.2-c.8.

从美俄双方的北极政策目标来看，美俄双方都将维护领土安全与价值观视为自身在北极的重要政策目标。不同之处在于，美方更倾向于以“共同价值观”为纽带，在北极构造自己的“小圈子”，^㉕以遏制俄罗斯，从而塑造有利于自身的地区秩序与权力结构。俄罗斯则着眼于营造稳定的外部战略环境与创造互利合作的机遇，从而在维护自身领土与价值观安全的基础上，为俄属北极地区的内部发展争取更多的空间与资源。

㉕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在当今世界继续搞“小圈子”，这并不符合历史的发展潮流。详见：王灵桂.在“中国和俄罗斯：共同发展和现代化”研讨会暨“俄欧亚研究”系列研究报告发布会上的致辞[J].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 2021，(4): 3-6.

从美俄双方北极政策的实施手段来看，美国视军事力量为其维系自身和盟友及伙伴之间关系的重要纽带，是捍卫北极“西式民主价值观”的重要落脚点，也是塑造地区秩序与权力分配向美国倾斜的必要手段。而俄罗斯则将国家领导下的军事力量(北方舰队)视为维护国家安全和俄属北极地区整体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双方对于军事力量的使用存在不同定位，但是双方军事力量规模在北极的持续增加并不利于提升美俄之间的战略互信水平。

二、北极美俄竞争动因：俄强势地缘存在与美对俄战略焦虑

美俄最新北极政策在文本层面的多方面竞争是两国北极竞争的最新体现，但就导致双方走向竞争的动因则与双方在北极实力的长期不平衡息息相关。冷战后，为推进俄属北极地区的开发进程，俄罗斯从多个层面强势推进其在北极地区的地缘存在。经过20多年的发展，同美国相比，俄罗斯在北极形成了巨大的战略优势。在近些年美俄关系紧张的情况下，这种战略优势在某种程度上放大了美方的战略焦虑，并激发后者制定相应的政策，以对冲俄罗斯在北极的地缘存在。

(一) 俄北极影响力与地缘存在日益提升

普京执政以后，逐渐意识到俄属北极地区丰富的资源潜力，不仅积极参与北极事务和地区治理，助力国际和地区合作，还加速了北方舰队现代化升级进程，从而在软实力和硬实力方面逐渐提升了俄罗斯在北极的影响力。

就软实力层面而言，俄罗斯灵活运用现有的国际法规则与地区治理机制来强势推进自身在北极的国家利益。首先，基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相关条例，俄罗斯是第一个向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出自身划界方案与诉求的国家，直接或间接地带动了后续其他北极国家参与北极大陆架划界竞争。^㉖其次，北极理事会作为地区治理的核心得到了前者的高度重视和持续性关注。俄罗斯不仅对北极理事会的部分项目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㉗还基于该平台和其他北极国家在北极海洋搜救、环境保护、科学研究等方面展开了卓有成效的合作。^㉘此外，俄罗斯还主动邀请部分北极国家在俄属北极地区共同开展能源开发与环境保护等领域的合作。^㉙通过加强自身在北极治理与地区合作中的地位，俄罗斯基本塑造了自身“规则遵守者”而不是“规则颠覆者”的形象，有效提升了其在北极的软实力。

㉖ 尽管2007年俄罗斯在北极点海底插旗引起了其他北极国家的不满，但是其并没有单边改变现状，而是基于国际法和双边谈判来妥善解决与周边国家关于海洋边界的分歧。2010年，俄罗斯与挪威就巴伦支海近17.5万平方公里争议海域的划界达成一致意见。此外，自2001年起，俄罗斯会定期向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交申请和相关科研数据来支持自己在相关地区的划界诉求。不仅如此，俄罗斯还和挪威、芬兰进行了长期有效的陆地边界管控合作。

㉗ 详见：Russian Federation-Support to the National Programme of Act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Arctic Marine Environment. GEF Full Project Proposal[EB]. https://oaarchive.arctic-council.org/handle/11374/478, 2001-11-6/2021-03-21; Andrew Chater, “Explaining Russia’s Relationship with the Arctic Council, ”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Research Journal, No.11, 2016.

㉘ 作为北极理事会重要成员国，俄罗斯与其他北极国家一道制定了《北极海空搜救合作协定》《北极海洋油污预防与反应合作协定》《加强北极国际科学合作协定》。

㉙ 例如，俄罗斯亚马尔天然气项目、北极-2号液化天然气项目(Arctic LNG-2)吸引了来自欧洲、东亚各国的投资。不仅如此，俄罗斯和挪威合作共同处理前苏联在RAZ留存的核废料，详见: Nuclear safety cooperation in the Arctic[EB].https://www.regjeringen.no/en/topics/high-north/nuclear-arctic/id449322/, 2015-05-12/2021-03-21; ЕС готовсофинансироватьподъематомныхподлодоксоднаарктически хморей[EB]. 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ru/yadernaya-bezopasnost/2021/11/es-gotov-sofinansirovat-podem-atomnyh-podlodok-so-dna-arkticheskih, 2021-11-28/2021-12-30.

但需要明确的是，伴随着俄罗斯北极再开发进程的加快，其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也促使俄罗斯在北极进行了更多的军事部署。在继承苏联在俄属北极地区强大硬实力的遗产之上，俄罗斯一直稳步推进北极军事力量的现代化升级，扩大在北极军事力量部署的规模，^㉚建立远超其他北极国家的强大军事力量。这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北极国家的担忧，但直到奥巴马政府为止，美方对俄罗斯的战略焦虑还处在可控的程度范围之内，并且认为俄罗斯是美国在北极可以进行务实合作的伙伴。^㉛

㉚ 前苏联在北极地区拥有大量机场、核导弹发射井、军事港口等设施。虽然很多被废置，但是随着俄罗斯在北极军事存在的增加，部分设施被重新翻修, 并投入使用。详见：Putin: Russia to Reopen Soviet-era Arctic Military Base[EB].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russia-arctic-idUSBRE98F0VX20130916, 2013-09-17/2021-03-21; Russia’s Arctic Strategy: Military and Security (Part Ⅱ)[EB]. https://www.thearcticinstitute.org/russias-arctic-military-and-security-part-two/, 2018-02-13/2021-03-21.

㉛ 详见冷战后历届美国政府北极政策文件：The White House, U.S. Policy on Arctic and Antarctic Regions, PDD-26, Washington D.C, 1994, p.3；The White House, U.S. National Security Presidential Directive 66, NSPD-66/HSPD-25, Washington D.C, 2009, p.6；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trategy of the Arctic Region, Washington D.C, 2013, p.8.

(二) 美在北极对俄战略焦虑被持续放大

自特朗普政府时期开始，美俄在世界热点地区出现持续性的矛盾与冲突，加大对俄罗斯本土的威慑与压力符合美国的利益。实际上，美国已基本在西线(东欧)和东线(日本和韩国)形成了对俄的战略合围，但俄罗斯在北极的强势地缘存在使该地区成为美国围堵俄罗斯的薄弱点。

具体而言，美国在北极治理与合作中的“边缘化”及其在北极较弱的军事存在限制了自身在北极编织“反俄包围网”的能力。首先，尽管北极治理体系是美国领导下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延伸，^[3]但是其并没有积极参与北极治理，^㉜其在北极倡导的“航行自由”原则也因美国没有签署《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而缺乏足够的国际法支持。^㉝因此，美国并不能通过自身的行为来践行并支持自身所倡导的北极治理体系，更不具备用“规则颠覆者”的定位来谴责俄罗斯的道义和法律基础。从地区务实合作来看，由于地理距离的原因，北欧国家均和俄罗斯展开了较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领域的合作与交流，积累了一定程度的政治互信。^㉞这增加了美国企图完全切断其北欧盟友与俄罗斯之间联系的难度。

㉜ 美国长期被认为一个勉强的北极大国，相关论述可详见：Robert Huebert. United States Arctic Policy: The Reluctant Arctic Power[J]. University of Calgary, The School of Public Policy-University of Calgary Publications Series, 2009, (2): 2-3; Njord Wegge. The political order in the Arctic: power structures, regimes and influence[J]. Polar Record, 2010, (241): 165-176; Annika E. Nilsso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making of an Arctic nation[J].Polar Record, 2018, (275): 95-107.

㉝ 关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北极的实际运用，详见：郭培清, 杨楠.俄罗斯对北方航道矛盾的管理制度[J].俄罗斯研究, 2021，(1): 112-136.

㉞ 虽然北欧国家和俄罗斯的合作由于乌克兰危机而有所减少，但是前者对俄罗斯并没有采取完全的敌视与孤立态度，俄罗斯也没有明显表现出对这些国家的敌意。例如，作为欧盟成员国和北约“和平计划”的成员，和俄罗斯接壤的芬兰自冷战结束后和俄罗斯建立并维持了全领域的合作关系(尤其是能源领域的合作)。此外，双方领导人的沟通也较为密切，笔者根据俄罗斯kremlin.ru公开的信息统计，自2012年以来，芬兰和俄罗斯就展开了12次双边会议，电话沟通至少23次。其次，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前，挪威也和俄罗斯在北极地区进行了广泛的军事、教育和人文交流合作，2014年乌克兰危机和2020年新冠疫情也没有明显阻碍双方的沟通。详见：Little Contact between Norwegian and Russian Defense Authorities[EB]. https://www.highnorthnews.com/en/little-contact-between-norwegian-and-russian-defense-authorities, 2021-04-13/2021-04-21.

从国家硬实力来看，由于北极恶劣的海洋和气候条件，加之缺乏必要的后勤保障基地，美国强大的航母作战群在北冰洋海域并不能实现全天候、全年的长期部署。^㉟而俄罗斯北方舰队不仅现代化程度较过去得到较大提升，并且拥有诸多超声速反舰导弹，^㊱具备很强的地区反介入能力。^[4]配合数量庞大的破冰船队和水面及水下作战舰艇，俄罗斯在北极的海上作战力量是凌驾于其他所有北极国家之上的。面对俄罗斯在北极强大的地缘存在，美国在北极的战略焦虑持续发酵，对俄罗斯的敌意明显上升，^㊲并直接反映在美国最新版的北极政策之中。

㉟ 2018年，美国杜鲁门航母作战群在冷战后首次进入北极地区的时间不属于北极的冰封季，北约在挪威的军港也不具备为航母作战群提供后勤的基础设施和自然条件。

㊱ 2020年10月7日，北方舰队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在喀拉海附近海域进行了SS-N-33新型巡航导弹的试射。2020年11月3—8日期间，北方舰队对SS-N-33型超音速巡航导弹进行了1000千米超长距离试射。2020年11月26日，北方舰队在白海地区对SS-N-33进行了350千米的中程距离试射，并准确命中目标。2021年1月至2021年9月，在相同海域进行了大量该武器的试射。实际上，俄罗斯超音速反舰导弹在新版北极政策发布前就已经开始研发，详见：孙凯, 吴昊.北极安全新态势与中国北极安全利益维护[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 2016, (5): 71-77.

㊲ 美国在北极的战略焦虑频频显现在各类文件与官方人士的讲话中，例如，2019年5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北极理事会部长级会议上的发言中表示，美国担心俄罗斯加强在北极地区的军事存在，需仔细研究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活动。仅仅一个月后，美国在最新《国防部北极战略报告》中公开将俄罗斯视为美国在北极地区的战略竞争对手和对美国国家安全的长远挑战，并准备通过加强军事建设及与盟友合作来抑制俄罗斯在北极影响力的增长。

三、北极美俄竞争的发展趋势

为缓解自身战略焦虑，塑造利己的地区秩序与权力分配，美国开始基于自身利益在北极挑起对俄竞争，增加俄属北极地区周边的地缘政治压力，遏制俄属北极地区的发展，从而实现对俄的战略围堵。对此，俄罗斯除了积极采取相应措施以缓和地区紧张局势之外，还对美军事挑衅行为进行了对等回应，尝试为俄属北极地区的发展争取稳定的外部地缘空间。

(一) 美着力打造北极“反俄包围网”

在美国战略焦虑的刺激下，将“大国竞争”与“军事威慑”引入北极，人为增加北极地缘张力，利用冲突与矛盾增加自己在北极的地缘存在，同时遏制俄罗斯在北极的发展，以符合美国在北极的战略预期。拜登政府最新的北极政策从某种程度上是对这种思路的一种明晰的阐释，即以地区治理机制、盟友关系、军事安全等方面为切入点，从而实现以上战略目标。

就地区治理机制而言，美国近些年在不打破现有规则框架的前提下，逐渐在自身可控的“低政治”合作领域“排挤”俄罗斯。具体而言，美国对北极治理的重要贡献之一是创建了北极海岸警卫队论坛。在2015年成立之后，北极海岸警卫队论坛每隔一年举行会晤，共同商讨北极地区石油泄漏、船只与人员搜救等议题，并定期进行联合搜救演习，以增强各国海岸警卫队间的协调能力，但在实际操作层面上，美国正刻意降低俄罗斯在其中的作用。^㊳尽管在2021年6月的日内瓦美俄元首峰会中，拜登表明，美国在北极的目的在于“确保北极仍然是一个合作而不是冲突的地区”，^[5]但他并不排除美国和俄罗斯在北极进行“竞争”的可能性，结合拜登政府的北极政策，这种所谓的“合作”也可能只限于美国与盟友间的合作，而不是美国与俄罗斯的合作。^㊴

㊳ 2020年下半年，由于美国海岸警卫队“希利”号处于维修状态，美国海岸警卫队并不能对挪威南森环境与遥感中心位于阿拉斯加博福特海的数据采集设备实施救援与维修。因此，美国海岸警卫队求助于挪威海岸警卫队，请求后者承担此次任务。针对此情况，挪威“KV斯瓦尔巴德”号大型破冰船从本国出发，横穿北极，避开了俄属海洋专属经济区，前往目标海域进行抢救。需要指出的是，俄罗斯拥有北极圈最大并且最先进的破冰船队，同时，其海岸警卫队在楚克奇海域的部署离白令海及博福特海较近，如果美国海岸警卫队向俄罗斯海岸警卫队提出请求，此次抢救过程耗时会更短，也将更有效率。

㊴ 2022年1月27日，拜登在华盛顿会见挪威外交部长斯特勒时重申了美国对于美挪双边关系的重视，表示要加强双方在气候、健康等领域的合作。详见：Readout of President Biden’s Meeting with Prime Minister Jonas Gahr Store of Norway[EB].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1/27/readout-of-president-bidens-meeting-with-prime-minister-jonas-gahr-store-of-norway/, 2022-01-27/2022-02-07.

针对北欧盟友与俄罗斯存在长期对话和合作的现实，美国利用盟友对自己军事和国防上的依赖，以“国家安全”与“共同价值观”的名义，主动挑起这些盟友和俄罗斯之间的矛盾，在“离心”和“向心”之间把盟友往“向心”的方向拉扯。具体而言，美国通过对这些国家施压，^[6](P20-45)让后者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指责俄罗斯在其境内从事“间谍行为”。^㊵同时其还怂恿北极盟友基于西式民主价值观来攻击俄罗斯现有的政治体制。^㊶此外，为了使这些国家在国防安全领域更加依赖美国的供给，并加强对这些国家的控制力，美国还向以上国家出口大量先进的武器系统。^㊷以上措施充分体现了拜登政府在北极政策中通过共同价值观和军事合作来巩固美国与其北极盟友关系的战略意图。

㊵ 例如，2021年2月，挪威情报局公开指责俄罗斯针对挪威进行情报搜集和破坏行动；2021年3月挪威政府基于国家安全的立场禁止劳斯莱斯将其子公司Bergen Engines售卖给俄罗斯。因为挪威政府认为该公司先进的船舶发动机技术会增强俄罗斯北方舰队的实力，威胁挪威的国家安全。同年9月，芬兰安全情报局发布的《国家安全总览》报告，指责俄罗斯在芬兰存在非法的间谍行为，这些行为很可能对芬兰的企业造成威胁，呼吁国家进一步对俄罗斯在芬兰境内的投资进行监管。此外，瑞典在2021年9月15日正式对Kristian Dimitrievski进行公开宣判，起诉其过去为俄罗斯提供沃尔沃汽车公司的机密情报，以换取金钱的犯罪行为。2022年1月13日，丹麦政府指责俄罗斯在北极地区针对其进行多次间谍活动，以获取丹麦政府的敏感信息。

㊶ 美国北极政策认为，“共同价值观”是联系美国及其北极盟友和伙伴的重要纽带，而俄罗斯长期被西方扣上内部不民主、不自由的“威权国家”的帽子，其自然成为美国重塑其地区领导力的“垫脚石”。美国在北极的盟友和伙伴利用2020年的“纳瓦利中毒事件”，以人权为借口向俄罗斯发难。2021年2月，作为欧安组织轮值主席国，瑞典外交部长安·林德访问俄罗斯，其在和拉夫罗夫会面时对俄罗斯国内严重的人权危机表示强烈关注。2021年3月，挪威驻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大使安妮·克斯蒂卡尔森在欧安组织委员会会议上表示，俄罗斯国内恶劣的人权状况是不可接受的，俄罗斯政府必须因压迫国内公民和言论自由而付出代价。期间，北极多国与俄罗斯还爆发了多起“外交战”，双方互相驱逐对方外交使节，给彼此的沟通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不仅如此，2021年5月，拜登向媒体表示，他将会和普京会面时向后者在人权领域施压，以体现西方的“民主和自由”和重塑“美国领导力”。因此，美国在北极政策中，以“共同价值观”为纽带，加深自己与盟友间关系的战略意图已十分明显。

㊷ 例如，美国已经向挪威提供了大量F-35多功能作战飞机，瑞典国防部在2021年6月宣布采购F-35战机及配套的导弹系统，芬兰国防部在2021年12月份也公开表示将购买最新的F-35战机来取代旧的F-18战机。需要指出的是，武器的进口往往是一个体系，而不仅仅是武器本身，一旦一国国防形成了某种路径依赖，后面想要打破这种路径，就需要付出极大的成本，从而加强了武器进口国对武器出口国的依赖。

从军事安全方面出发，为了加大自身在北极的军事存在，美国在北极的空军优势是在破冰船缺乏的情况下对俄北方舰队有效的“不对称”制衡。作为自身在北极进行权力投射的主要军种，美国空军在北极部署的战机比俄罗斯更具战术优势。^㊸仅根据媒体公开披露的信息，美国已多次和挪威、芬兰、瑞典等国家在北极地区进行大量空中联合演习，以向俄罗斯展示其空中优势。^㊹美方期望通过这种“不对称”制衡，为美国海军和陆军熟悉北极地理自然环境并且做出相应调整争取必要的时间，最终为其在硬实力上全面追赶俄罗斯做好铺垫。

㊸ 在北极主要拥有包括图勒空军基地(格陵兰)、艾尔森空军基地(阿拉斯加)、埃尔门多夫(阿拉斯加)、克莱尔空军站(阿拉斯加)、斯塔万格空军基地(挪威)、奥兰空军基地(挪威)等空军基地。以上空军基地均配备了F-16、F-35、F-22、B-2等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优秀战机，同时俄方的第四代战机Su-57的作战能力还没有成形，难以对美空军实现制衡。

㊹ 例如，B-2 bomber, Norwegian F-35s integrate in Arctic Circle exercise [EB].https://www.upi.com/Defense-News/2021/03/22/B2-B1-B-Norway-exercises-Arctic/4261616431831/, 2021-03-22/2021-04-05;F-35 trenerogøverutfraEvenes[EB]. https://www.forsvaret.no/aktuelt-og-presse/presse/pressemeldinger/f-35-trener-og-over-ut-fra-evenes, 2022-09-01/2022-10-01; Allied 5th Generation Fighters Join U.S. B1 Bombers over the Arctic[EB]. https://ac.nato.int/archive/2021/allied-5th-generation-fighters-join-us-b1-bombers-over-the-arctic-, 2021-11-02/2021-12-03.

(二) 俄尝试对冲美北极冒险战略倾向

一个稳定的北极地缘环境不仅是俄罗斯新版北极政策所追寻的主要目标，也符合俄罗斯在北极的实际国家利益。针对美国在地区治理与合作、重塑盟友关系和军事安全层面的实际部署，俄罗斯也基于最新的北极政策进行主动的回应，在对冲美国战略冒险倾向的同时，期望重新将美国及其盟友拉回到务实合作的层面。

在地区治理与合作层面，俄罗斯作为最新的北极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正尝试利用现有机制来扩大美俄务实合作的基本盘，同时带动地区整体发展。根据俄罗斯作为北极理事会轮值主席国对未来北极合作的最新规划，其将提升地区人力资本质量、气候变化与环境保护、可持续性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列为未来重要的推进领域。^㊺这和俄罗斯新版北极政策中对地区发展的强调保持一致。同时，该规划还明确表示，俄罗斯作为轮值主席国将继续为北极理事会的活动提供资金支持，并鼓励成员国与观察国之间的对话和互动。此外，俄罗斯还打算进一步加强北极理事会与北极经济理事会、^㊻北极海岸警卫队论坛、北极大学的合作。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美俄双方在乌克兰问题、核军控等议题上基本陷入“无话可谈”的境地，北极地区合作为俄罗斯撬动美俄整体关系、稳定两国分歧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切入点。

㊺ 详见：北极理事会在其官方网站上的信息公布。Russian chairmanship 2021-2023:Responsible Governance for a Sustainable Arctic[EB]. https://arctic-council.org/about/russian-chairmanship-2/, 2022-10-01.

㊻ 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曾在2021年2月22日巴伦支欧洲—北极理事会第十四届柯克内斯会议上公开表达了俄罗斯希望继续加强与其他北极国家合作的意愿。此外，保护北极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发展旅游业和吸引投资也是俄罗斯未来在北极想要推进的领域，详见北极论坛官方网站上的信息公布，Committee on Russia’s Chairmanship in the Arctic Council Set to Work[EB]. https://forumarctica.ru/en/news/committee-on-russias-chairmanship-in-the-arctic-council-set-to-work-/, 2022-10-01.

针对美国联合其盟友对自身编织包围网的企图，俄罗斯注意到了其盟友不愿意“选边站”的意图，期望运用这点来继续维持彼此间的务实合作。例如，挪威和芬兰与美国的军事演习尽量选在俄专属经济区，避免靠近俄罗斯领海和领空。^㊼这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美方对其盟友在北极的期待，同时也避免进一步刺激俄罗斯采取强势的回应。此外，芬兰政府也不愿意因美国方面的施压而完全放弃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尤其是“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㊽2021年底，俄罗斯总统顾问安东·科比亚科夫在莫斯科会见瑞典特命全权大使马莱娜·马尔德时，就明确表示了俄罗斯愿意和瑞典及其他北极国家就地区规范建设和多边合作等领域进一步扩展合作的意愿。^㊾针对美国对其盟友进行的民主价值观的捆绑，俄罗斯多次在国际场合将“生存权”和“发展权”作为其国家人权价值观的重点进行强调，^㊿在降低意识形态冲突的同时，倡导地区务实合作。

㊼ 挪威军机多次接近俄罗斯在巴伦支海域的边界(在俄专属经济区内)，但并没有直接入侵俄罗斯领空。详见：Russia Intercepts Norwegian Jet Near Arctic[EB]. https://www.themoscowtimes.com/2021/04/07/russia-intercepts-norwegian-jet-near-arctic-interfax-a73512, 2021-04-07/2021-05-21; Norway to Host Biggest Exercise inside Arctic Circle since Cold War[EB]. 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en/security/2021/04/norway-host-biggest-exercise-inside-arctic-circle-cold-war, 2021-04-14/2021-05-10; Norway Scrambles Fighter jets to Follow Russian Bombers[EB]. https://www.reuters.com/world/norway-scrambles-fighter-jets-follow-russian-bombers-moscow-2021-10-27/, 2021-10-27/2021-11-02.

㊽ 芬兰能源公司Fortum(芬兰政府国有企业)购买了德国能源公司Uniper约76.1%股份，后者是“北溪-2号”项目重要的资金提供商。此外，“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也穿越了芬兰领水约374km。

㊾ Finlandsordförandeskapi Barents euroarktiskaråd 2021—2023[EB].https://valtioneuvosto.fi/sv/-/finlands-ordforandeskap-i-barents-euroarktiska-rad-2021-2023, 2021-11-06/2021-12-03.

㊿ 中俄委等十国揭批单边强制措施对人权的负面影响[EB].http://www.news.cn/world/2021-09/23/c_1127893157.htm，2021-09-23/2021-09-25.此外，这一点在俄罗斯作为轮值主席国对未来北极合作的最新规划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面对美国在北极对俄所进行的军事挑衅和冒险行为，俄罗斯通过继续扩大北极的军事存在来实现对美国的反威慑。除了增强北方舰队的作战实力之外，俄方还继续在俄属北极地区重新启用更多苏联时期的军事基地，并为这些基地配备了现代化的军事装备。^[7]2021年5月，普京曾表示，俄罗斯将对损害自身北极(西伯利亚附近地区)核心利益的国家进行强有力的反制，并且“打碎这些侵略者的牙齿”。^[8]这也和俄罗斯新版北极政策的核心思想保持一致，即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是俄罗斯在北极的首要国家利益，是俄罗斯不能妥协的红线与底线。2022年1月，在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会晤中，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也明确表示，美国及其盟友在北极的多次军事演习是对俄罗斯的威胁与挑衅。^[9]

(三) 俄乌武装冲突增加美俄北极缓和难度

尽管俄罗斯期望通过增强现有北极治理机制与务实性合作，以在一定程度上管控美俄在北极的竞争，但这一目标的实现仍然取决于美方的态度。从实际层面来看，美方对俄方的意图没有进行积极的回应。此外，自2022年2月俄罗斯对顿巴斯采取“特别军事行动”以来，西方与俄罗斯关系持续恶化，这种紧张的关系也蔓延至北极地缘政治圈。美国正利用此契机进一步拉拢北欧国家，巩固自己在北极的“反俄包围网”。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加强和传统北约盟友(例如加拿大、挪威、丹麦)的军事合作以外，美国还尝试将过去保持中立的合作伙伴(例如芬兰、瑞典)转化成北约框架下的军事盟友，以期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方向对俄增加军事压力。

2021年是北极理事会成立25周年，北极理事会各个成员国的主要官员在2021年5月20日于冰岛参加了相关纪念活动。在共同宣言部分，北极各国都表示将继续推进北极地区的可持续发展，同时加强彼此间在气候变化、环境保护、地区资源开采方面的合作。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以上宣言的内容和措施和以往北极理事会所发布的相关文件并没有太大出入，都是对于北极地区未来发展的“宏观性期望”，更多的是一种“官方表态”，而不是各国，尤其是美国在北极地区实际的战略意图。美国对俄罗斯将接替冰岛担任北极理事会(2021—2023年)主席国这一事件的表示十分模糊。在2021年5月19日，白宫在其官方网站上对冰岛过去做出的贡献做出了高度评价，而对未来俄罗斯担任北极理事会的相关展望却没有明显提及。详见：Reinforcing the U.S. Commitment to the Arctic at the Arctic Council Ministerial[EB].https://www.state.gov/reinforcing-the-u-s-commitment-to-the-arctic-at-the-arctic-council-ministerial-may-19-20-2021/, 2021-05-19/2021-11-12.此外，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曾表示，美国与其他国家在气候改变与环境保护议题上的合作并不会以牺牲美国自身“国家利益”为前提。因此，很难期待美俄气候合作能够有效促进双方管控在其他领域的分歧。

2022年2月23日，美国总统拜登与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发表联合声明，加强双方在阿拉斯加及周边北极地区的军事、气候、环境及原住民等领域的合作。详见：Joint Statement by President Joseph R. Biden Jr. and Prime Minister Justin Trudeau on the One-Year Anniversary of the Roadmap for a Renewed U.S.-Canada Partnership[EB].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2/23/joint-statement-by-president-joseph-r-biden-jr-and-prime-minister-justin-trudeau-on-the-one-year-anniversary-of-the-roadmap-for-a-renewed-u-s-canada-partnership/, 2022-02-23/2022-03-21.

2022年2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会见瑞典国务卿卡琳·瓦伦斯汀，双方表示愿意基于跨大西洋关系继续加强双方在外交与军事威慑领域的合作。详见：Readout of President Biden’s Meeting with President of Finland Sauli Niinistö[EB].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2/11/statement-by-national-security-council-spokesperson-emily-horne-on-national-security-advisor-jake-sullivans-meeting-with-karin-wallensteen-state-secretary-for-foreign-affairs-to-the-prime-mi/, 2022-02-11/2022-03-12. 2022年3月，美国总统拜登会见芬兰总统绍利·尼尼斯托，向后者表示了加强双方军事合作的意愿，并且鼓励芬兰加入北约以更好地应对俄国的军事威胁。详见：Readout of President Biden’s Meeting with President of Finland Sauli Niinistö[EB].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3/04/readout-of-president-bidens-meeting-with-president-of-finland-sauli-niinisto/, 2022-03-04/2022-03-21.

在俄乌武装冲突及其后续影响持续发酵的背景下，美国北极的盟友与合作伙伴在“反俄”的立场上并没有与之发生明显的分歧，他们均在安全、经贸与地区性合作等领域保持与美国一致的步调。从各国国防预算来看，根据挪威国防部的计划，挪威未来将通过8年的时间逐步增加国防预算的开支，将在2020年国防预算的基础上于2024年增加约9亿美元，以后每年逐步提升国防预算规模。同时，瑞典国防部长霍特奎斯特在2021年4月媒体发布会上表示，为了应对地区(北极)的紧张局势，瑞典将会在2025年把国防预算的开支在2020年的基础上增加约45%。此外，根据《2021年丹麦财务法案》，丹麦在2021年的军费开支预算约为40亿美元，并且将会逐年递增至2023年的46亿美元。^[10]在俄乌武装冲突爆发后，北欧部分国家在之前程度基础上又进一步增加了国防预算：挪威政府宣布将在短期内增加国防开支，以应对来自俄罗斯的军事威胁，^[11]瑞典则将国防预算增加至本国GDP的2%。^[12]与此同时，北约在北极的军事活动也日趋频繁，由此造成的俄罗斯与北约的结构性矛盾也在北极日趋凸显。2022年3月24日至25日，北欧诸国联合北约共同在挪威展开了名为“寒冷反应2022”的大型军事演习，^[13]参与演习的军事单位数量也远超之前类似演习的规模。值得注意的是，北约正尝试构建巴伦支海(北极)与波罗的海之间联动，这一点可以从丹麦的军事部署看出。作为北极理事会和北约成员国之一，丹麦(格陵兰)不仅在北极增加了军事部署，也增加了其在波罗的海与其他北约成员国的互动。由此可见，北极“安全困境”程度深化明显，美国及其北极盟友并没有放弃在军事安全层面对俄的战略挤压。

详见：丹麦外交部发表的《外交与安全政策战略》,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Foreign and security policy strategy, Copenhagen, 2022, pp.11-13;Baltic NATO headquarters moving towards important coordinating role[EB].https://ufm.dk/aktuelt/pressemeddelelser/2022/opfordring-til-at-indstille-samarbejde-med-rusland-og-belarus?set_language=da&cl=da, 2022-03-01/2022-04-02.

在传统“低政治”领域合作方面，北极国家已暂时中断与俄罗斯的多领域合作。挪威、芬兰、瑞典和丹麦均已叫停与俄罗斯在能源、科研、人文交流等领域的合作。^[14]在此基础之上，美国、挪威、加拿大、丹麦(格陵兰)、芬兰等北极理事会成员国也公开发表声明，拒绝参加即将在俄罗斯境内举办的相关会议。^[15]同时，巴伦支—欧洲理事会的后续议程也被冻结，北欧部长理事会也暂停与俄罗斯的一切合作。尽管后期局势可能会出现缓和，但是俄罗斯想要通过“低政治”领域合作撬动和美国及其他北极国家关系这一战略意图是否能够实现，还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

四、结语

总体而言，在对各自北极政策进行调整后，美俄双方竞争态势明显。在俄乌武装冲突的加持下，地区合作层面向良性发展的趋势并不突出。同时，地区安全层面的紧张局势却持续升温，这给北极未来稳定与可持续发展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作为北极的“后来者”，首先，中国可以联合日本、韩国等更多的第三方国家来参与北极开发，同时增加和北欧国家合作中绿色开发项目中的比例，提高大陆架勘探、开采和北极航运作业中的环保标准，争取挪威、芬兰、冰岛等国家的支持，以求同存异的态度妥善处理和解决分歧，从而缓解北极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其次，虽然中国无法降低北欧国家对美国的军事安全依赖，但是可以针对美国对其盟友进行的“民主与人权”价值观的捆绑，联合俄罗斯积极对其解构，将“生存权”和“发展权”作为基本人权，以此作为突破点，在兼顾经济发展与气候环境治理的前提下，用发展数据与民生满意度验证中俄人权理念共识的正当性。最后，从应对美俄北极军事博弈，以及由此对北方航道的负面影响来看，我国要在各种场合下继续尊重国际法赋予北极国家的领土主权，并充分援引国际法相关规定与条款，呼吁保障我国作为航道使用国的航行权益，同时尊重北极理事会的地位与作用。在此基础上，中方有必要厘清俄罗斯维权的国际法依据，以及其与中方在南海地区的相关主张及依据的区别，防止中国在北极的利益损失对我国南海维权产生不良的联动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