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的《史记·项羽本纪》最早记载了项羽的英雄事迹,之后,项羽的形象出现在以《汉书》《资治通鉴》为代表的历史叙事中,以唐宋诗词、宋元戏曲、明清小说为代表的文学叙事中,以及当代电影、电视剧的影像叙事中。从历史叙事到文学叙事,再到影像叙事,项羽形象从官修史书走向民间文艺,从单一趋向多元,在反复地对项羽形象的艺术塑造中,暗含着艺术创作者立足当下的时代语境对英雄的合理想象,同时也寄寓着特定的人文理想。本文在分析当代影视作品中项羽形象的基础上,探析项羽形象的当代文化内涵。
一、项羽形象的原型基础及文学演绎 (一) 《史记》中的项羽原型《史记》是现存最早完整记载项羽这一人物的著作,是后来研究项羽这一历史人物的基础。《史记》中关于项羽的记载,主要见于《项羽本纪》,在《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淮阴侯列传》及《黥布列传》中也有所涉及,司马迁首创详略互见的手法,如实生动地塑造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史记成为史传文学的经典。据《项羽本纪》,项羽的生平可分为三个阶段:起兵前项羽叔侄的生活(前232 -前209);起兵抗秦、分封诸侯(前209 -前206);楚汉相争、兵败垓下(前206-前202)。重要事件有智杀宋义、巨鹿大战、鸿门宴、分封诸侯、项刘相持、鸿沟划界、垓下突围等,塑造了一个“骁勇善战”“残暴酷虐”而又“侠骨柔情”的悲情英雄形象,正是项羽人生经历的创奇性及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使其具有很强的故事性,成为后来各种艺术形式反复撷取的创作素材。太史公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1]250司马迁作为史官世家所坚守的“君举必书、秉笔直书”,“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2]839的实录精神,使《史记》成为信史,成为该类历史题材影视剧创作依循的重要史料。
(二) 历代文艺中的项羽形象自《史记》始,项羽形象先后出现在以《汉书》《资治通鉴》为代表的史传文学中;以“催榜渡乌江,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其十)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清照《夏日绝句》)等为代表的唐宋诗词中;以《霸王举鼎》(元代)《霸王垓下别虞姬》(元代)《千金记》(明)《楚汉春秋》(清)为代表的戏剧作品中;以《西汉通俗演义》(明·钟山居士甄伟)为代表的两汉演义小说中。《史记》作为我国第一部以人物描写为中心的史传性巨著,不仅为后世文学创立了一批重要的人物原型,提供了重要的史实和艺术虚构的空间。同时,其人物“传记”式的叙事方式也对后世叙事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各种艺术形式中,对项羽形象的艺术再创造呈现为不同的特点。史传文学兼具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二重性,它既是以历史事件为原型的文学作品,也是运用文学艺术手段记述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表达特定时代意识形态的历史著作。东汉班固修撰的《汉书》作为官修史书,本着为当权者服务的宗旨,呈现出“褒刘抑项”的倾向。北宋司马光主持修撰的《资治通鉴》站在历史的长河中回望楚汉相争,对项羽的记述与《史记》基本一致。删去了“霸王别姬”的场景,减弱了项羽形象的浪漫传奇色彩。唐宋诗词中涉及项羽的多为感怀咏史之作,作者出于所处时代民族国家局势或个人的政治境遇的具体语境,表达了对项羽的敬佩爱戴、悲悯惋惜之情,作者不纠缠于微观的历史细节,也没有探究历史史实,只是借史抒情、借史言志、以史为鉴。诗词中的项羽形象与史传文学中的形象基本一致,但却多维度地拓展了项羽形象的意义与价值。以评书、戏曲、小说为代表的通俗文学的兴起,项羽形象慢慢从知识分子阶层逐渐延伸至民间,项羽形象在艺术家的笔下更为丰满。以戏曲为例,任荣认为,戏曲中的项羽形象在元杂剧中主要呈现为零碎化、片段性、负面性的特点;在以沈采《千金记》为代表的明剧本中,呈现为悲剧英雄的形象;在清朝戏曲《楚汉相争》及后来梅兰芳饰演的《霸王别姬》中,项羽形象更加人性化、生活化和完整化,特别是虞姬形象的丰富和细化及二人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极大丰富了项羽的形象特征,确立了项羽悲情英雄的形象。[3]
二、当代影视艺术中的项羽形象20世纪兴起的影视艺术是时空综合的艺术,凭借其卓越的表现和传播手段,广泛地影响着不同层次的观众,在扩大文化参照系的同时,提高了文化的渗透力,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国家、民族和语言的界限,是一种带有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在当代影视发展中,文学经典一直都是影视艺术发展重要的文化资源。楚汉相争的故事自然也成为影视导演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素材。据不完全统计,涉及项羽形象的影视作品有15部之多,基本属于“原型虚拟”中的“吻合式原型虚拟”[4]138,即影视作品中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与史书史料记载非常接近。根据项羽在作品中的戏份的多少,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项羽为主人公的影视作品。如:电影《西楚霸王》(1994)(吕良伟饰项羽、关之琳饰虞姬、张丰毅饰刘邦、巩俐饰吕雉),由冼杞然、罗卓瑶导演,刘恒、冼杞然编剧;巨龙电影有限公司出品,银都机构有限公司(中国香港)发行;影片分为上、下集,长达3个小时。电视剧《西楚霸王》(16集,1994,宁才饰项羽),导演徐耿,编剧黄孝义、尹洪波;由中国中银电视台、峨眉电影制片厂等五家联合摄制。第二类是项羽与刘邦在剧中平分秋色的影视作品。电视剧《楚河汉界》(1985,30集),由李鼎伦导演,由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出品。电视剧《楚汉骄雄》(30集,2004),黄国强导演,由香港无线电视台出品。电视剧《楚汉风云》(40集,2005,导演卫翰韬,胡军饰项羽、肖荣生饰刘邦)最初是一部广电总局电影频道(CCTV6)参与制作的大型数字电视电影,当时取名为《大汉风》,内容由《群雄并起》《指鹿为马》《胯下之辱》等共计21部影片构成。后来国内发行时剪辑为40集的电视剧,并更名为《楚汉风云》。电视剧《楚汉争雄》(51集,2012,陈家林导演,任程伟饰项羽、黄秋生饰刘邦)。电视剧《楚汉传奇》(80集,2012,高希希导演,何润东饰项羽、陈道明饰刘邦)。电影《鸿门宴传奇》(2011,李仁港导演,冯绍峰饰项羽、黎明饰刘邦)。电视剧《王的女人》(32集,2013,于正导演)。第三类为项羽作为故事情节必要角色的影视作品。如电视剧《汉刘邦》(35集,1998),电影《王的盛宴》(2012,陆川导演)(吴彦祖饰项羽、刘烨饰刘邦),还有《神话》《秦时明月》等等。
历史剧的价值在于“赋予那些与史料具有对应性的人物和事件以新的生命,并让读者和观众充分感受和理解这种生活与生命的意义”[4]143。围绕项羽的影视剧作品,无论“正”说或“戏”说,只是讲述历史故事的策略而已。由文字到影像,艺术家们给我们直观地在屏幕上呈现了立体丰满的项羽形象,有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一面,也有多情善感、优柔寡断的一面,满足了大众对项羽形象的审美期待。值得一提的是,项羽与刘邦是楚汉相争的核心人物,彼此不可分割,二者形象的塑造是互为衬托和参照的。当代影视作品中项羽形象的塑造呈现为以下几个特点。
(一) 褪去神性,还原人性在史书和演义小说中项羽被塑造为力能扛鼎、有着出神入化神本领的无敌霸王。但是在影视作品中,项羽形象更接地气。特别是电视剧,出于时间的优势,能将项羽如何一步步成长为无往不胜的霸王做了充分的铺陈。例如:电视剧《楚汉传奇》,导演在表现手法上并没有在项羽一出场时就将其塑造得颇具盖世之气,而是逐步进行的。第一集中,项羽和叔父项梁项伯三人在咸阳城外的树林中策马奔驰,当三人的马停下来,他们远眺壮阔苍凉的咸阳城,密谋着进入咸阳城刺杀秦始皇的计划。此时的项羽只是个锋芒未露、跟随叔父们四处观察、伺时而动初出茅庐的无名之卒。项羽在片中是被压着来表现的,他的霸王本色失掉了原本小说和史书中的神化的气质,在电视剧中项羽是一位热血青年和勇猛的将领。这种去神化的塑造方式适当地将历史人物还原,还原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与项羽相对的另一叱咤风云的人物刘邦在史书中同样被神化。项羽被神化是基于在反秦活动中所建立的伟大功业。而关于刘邦的“刘媪梦神”“骨相异常”“丰西斩蛇”“芒砀云气”等神话,则是“在特定的社会政治文化语境中,按照当时的习俗、文化观念建构出来的”[5]17。在当代影视作品中,影视剧编剧和导演立足于当下语境,运用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塑造了汉代开国皇帝刘邦的形象,刘邦实力的逐步强大及在楚汉相争中的胜出与神话无关,与其遇败不挫、广开言路、知人善任、能谋善断等军事才能和政治谋略有关。当代影视作品强调和突出了刘邦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例如电视剧《楚汉传奇》中,陈道明饰演的刘邦身上有痞气和流气,但在建功立业的过程中慢慢收敛了。刘邦本为市井之人,草根阶层,人物的语言、行为、心理就是按照其性格逻辑展现的,因此给观众一种真实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完成了向大政治家的转变。
(二) 在多维关系中凸显侠骨柔情影视作品围绕项羽设置了多重身份,不仅仅是怀揣“抗秦复仇”梦想唯有英雄气概的楚国将军,亦为人子、为人夫、为人兄(与刘邦拜为兄弟),影片在多维关系中借助情感戏强化了项羽柔性的一面。从史书到戏剧、小说再到影视作品,围绕项羽情感的戏份是逐步增加的。从史书中记载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反秦复仇开始;之后有了报“杀叔父之仇”的父子情的演义;元明清剧作《别虞姬》《霸王遇虞姬》《楚汉争》等发展扩充了“霸王别姬”的爱情故事,赋予了项羽儿女情长的万般豪情。刘邦与项羽拜为兄弟,从联合抗秦到两军对垒,就有了兄弟情的演义。在影视作品中,围绕项羽的情感戏的增加凸显了项羽性格中的柔情,增加了其人格魅力。例如电影《西楚霸王》(1994),围绕项羽、虞姬、刘邦、吕雉,展开了复杂的感情纠葛。关之琳饰演的虞姬敦厚善良,与项羽感情甚好。巩俐饰演的吕雉工于心计,特别是张丰毅饰演的刘邦好色、处处留情,甚至觊觎虞姬的美貌,使得吕雉在对爱情专一又英勇洒脱的项羽心生爱慕的同时,颇为羡慕嫉恨虞姬,表面上以姐妹相称保全自己,背地里设计阴谋陷害虞姬。在刘邦项羽荥阳对峙期间,吕雉虽为人质被扣押在楚营,却受宾客之礼遇。吕雉向项羽表白愿辅助羽一统天下,遭到委婉拒绝。项羽过分重视情义使其难免决策时优柔寡断或不够冷静,但确实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在电视剧《楚河汉界》(1985)中,也是讲述了虞姬与刘邦、项羽、义帝的情感故事,不同的是,本片中的项羽却是利用了义帝对虞姬的爱慕之情,设计大婚骗杀义帝。历代史书中均无霸王别姬、虞姬自刎的史实记载,然大众艺术将项羽与虞姬的爱情扩充、丰富为完整的“霸王别姬”故事,围绕人物的情感,进行了艺术的扩充和细节的丰富,既使影视作品具有了很强的观赏性,也丰富项羽形象柔性的一面。
(三) 在多重矛盾中塑造复杂性格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了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扁平人物又被称为性格人物或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圆形是指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其特点是按生活的本来面目刻画人物,性格有形成与发展的过程,它更真实、深入地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丰富,具有更高的审美价值,往往也能带给观众心灵的震撼。影视作品突破了以往项羽形象概念化的标签,例如:英勇善战、凶暴残忍、刚愎自用、妇人之仁等等。史书记载项羽凶暴残忍的两件事:一为坑杀秦降兵20万,二为火烧阿房宫。虽有历史学家考证怀疑其真伪,但史书中确实有记载。影视作品在讲述该段历史时,通过行为动机及前因后果的详述,透露出项羽残暴行为背后的隐情和无奈。例如,在电视剧《楚汉传奇》(2012)第四十二集,归降的秦军一方面拖慢了前往咸阳的行军速度,又因口粮不足与楚军冲突不断。另一方面,项羽与秦有着亡国、灭族、杀父(叔父项梁)之仇,又获悉刘邦已攻入咸阳。范增劝项羽,“心里容得下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跟随你”,于是项羽恢复了对秦军的补给。然途中归降20万秦军联合起来反抗楚军,引发骚乱,最后商议决定坑杀,范增设计方案,在新安南楚军将20万秦军赶到深谷坑杀。项羽在远处的深谷目睹惨状,泣不成声。又如火烧阿房宫的情节,在电视剧《楚河汉界》(1985)中,对阿房宫放火的是虞姬的侍女君儿,君儿以为虞姬已死。在电影《西楚霸王》(1994)中,火烧阿房宫是吕雉的一石二鸟之计谋。早入咸阳的刘邦在张良的建议下为解项羽之疑,不得不撤出阿房宫。吕雉拿着虞姬的宝剑告知项羽虞姬被秦二世侮辱殉节,愤怒的项羽不顾亚父的劝阻,下令烧了阿房宫,大火熊熊燃起时,项羽被告知虞姬还被困在宫里,他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救出了虞姬。围观的刘邦叹息:“多少金银财宝啊!”吕雉反被项羽对虞姬地真情感动,问身边的刘邦:“要是我在里面人会救我吗?”影视作品中,人物是行动元,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最核心因素。人物形象的建构离不开人物思想,而思想是通过语言、心理活动等表现出来。在项羽形象的塑造中,导演能准确地把握人性丰富内涵的辩证统一,对英雄人物从人性、社会性、悲剧性等等多个层面进行刻画。
三、项羽影视形象的文化内涵作为当代通俗艺术的影视产业,其承担着当下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核心价值观的建构和导向的责任。文化价值观是随着时代的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发展而发展的,它与时代的生活文化需求紧密相连。历史题材的影视作品正是借助“历史”的外壳,赋予历史以新的生命,表现当代人的心灵现实及精神追求。围绕楚汉争霸的历史题材影视剧不仅仅是向我们讲述历史故事,而是借古人之酒杯,浇当代人胸中之块垒。
(一) 抛却“成王败寇”的历史观“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最典型的实用主义逻辑,也是最没有道德感的逻辑。但这一度是中国人的传统价值逻辑,即使今天,不排除还有人尊奉这样的价值观。成功与失败,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而在必然因素中, 有些是非道德的甚至是反道德的。当代围绕项羽的影视作品基本抛弃了“成王败寇”的历史观,把项羽形象放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予以评鉴。都充分肯定了项羽在反秦中的巨大功绩,虽然在后来的楚汉争霸中失败,仍被塑造为英雄的形象,是人生的赢家。电视剧《西楚霸王》(1994)的导演与主题曲词作者同为徐耿,主题曲很好地诠释了导演的意图。片头京戏唱到:“霸业方看垂手成,何来四面楚歌声?兴亡瞬息如儿戏,从此英雄不愿生!”片中插曲:“一曲金戈铁马英雄辈出,一曲高山流水天地同哭。长剑一挥兮日月无光,霸业成就白骨无数。江河流觞人长醉,梦里江山尽在握。气吞山河好儿男,回首便是断肠处。……纤指一拨兮鬼神皆惊,英雄回眸泪眼已枯。人世千难万般苦,最苦知音无觅处。孤身天涯独徘徊,谁说不是归乡路。”片尾主题曲:“百折千回蓦然回首,望断青史随波流”“千古帝业终归一捧黄土,七尺男儿何叹壮志未酬,到头来拾得一段儿女情,也许竟是不朽。”“问人间何为天长地久,看侠肝义胆铁血春秋,只要活过了,便是拥有,只要真情在,便是不朽。”成与败、幸福与悲愁、短暂与永恒都是相对的,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值得被尊重,项羽虽败犹荣、虽死犹生,他的人生更本真。
在电影《鸿门宴传奇》中,围绕项羽与刘邦的故事虽与历史史实有出入,导演着意要塑造刘邦的天下仁君的形象,借刘邦之口,将项羽说成是“以暴制暴”。在鸿门宴一场戏中,剑拔弩张,范增与张良下棋对决,分别派项羽手下大将龙且与刘邦手下大将樊哙作推棋手,二人各自陈述战功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龙且说自己参战56场全胜,城阳战役坑杀秦降兵20万;樊哙说自己参战42场全胜,以仁义之师纳秦降兵20万,兵不血刃,而得秦都咸阳。影片着力塑造了刘邦仁君的形象,包括张良、韩信愿投诚在其门下,也暗示了刘邦夺取天下胜利的必然性,“仁者无敌”。
电影《鸿门宴传奇》叙事方式较为新颖,采用个人化的历史叙事。张良是鸿门宴的亲历者,是楚汉争霸战争的参与者,在影片中他是全知全能的叙述者。他讲述的是经过其记忆筛选的、带有个人主观色彩的历史。“以张良的叙述展开叙事为影片提供了一个颇有新意的视角,它有助于创作者摆脱史实的羁绊,对历史进行新的包装和个性化的呈现。”[6]48这与影片中太傅讲授给学生关于鸿门宴的官方正史形成小反差。电影《王的盛宴》又是以62岁病入膏肓的刘邦的视角来结构故事的。刘邦回忆自己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到皇帝,其中有向项羽借兵、鸿门宴场景的细述,有吕后如何处死韩信以解心结的过程。正如后现代主义历史学之观点,历史也不过是通过叙述建构起来的文本。影片对这段历史做了新的诠释,其中的主要人物及事件进行了大量虚构和改写。
(二) 在宏大叙事中彰显个人情怀楚汉争霸的过程,是残酷战争的历史,是汉王刘邦携手项羽推翻秦暴政逐渐强大打败项羽建立汉王朝的历史,是国家和民族的大历史,也是个人的命运史。当代影视作品在表现这一题材时,除了展现宏大的历史叙事,也将视点转向大事件中的个体,无论是兵败垓下、乌江自刎的项羽;还是功成名就、夺得天下的刘邦;或是他们的谋士、妻子、部下。作为个体,或进行自我反思,或进行自我观照,多了些对生命个体的人文关怀,与当下的观众产生思想和情感共鸣。
在项羽的故事中,最悲壮的莫过于乌江自刎,最悲情当属霸王别姬。影视作品对项羽兵败垓下别姬自刎的叙事并不仅仅流于表面,而是深入人物内心、挖掘情感和思想的深度,例如:电影《鸿门宴传奇》中,项羽兵败垓下,安排手下送走虞姬,后来虞姬又回到项羽身边。虞姬对项羽说:“我梦见两个白发老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你和我。”而项羽也感慨道:“我唯一遗憾的是陪伴你的时间太少。”项羽最后身负重伤仍屹立不倒,被刘邦抓起的虞姬对刘邦说:“能让他安心的只有我。”她拿起剑走向项羽的同时刺向自己,二人终于信守诺言厮守在一起。
在《鸿门宴传奇》中,刘邦夺得天下,却因范增的锦囊怀疑韩信、张良、萧何的忠心而处死他们,张良幸免于难,这就是亚父范增的“两败俱输”。面对前来鸿门殿祭拜高祖皇帝的太傅及学生,张良意味深长评价自己:“曾经我有一友人,雇我和一高手下一场棋,后来,我发现我真正的对手是我那位友人。”表达了求同存异、双方共赢的理想情怀。作为功成名就的帝王,刘邦拥有天下,可是作为生命个体,又是何等的孤单。在《鸿门宴传奇》中,张良刘邦相见。张良问道:“这是你要的结局吗?”刘邦答道:“其实这些年,我每天都心惊胆战”,“每一句话,我都觉得他们要害我”,“每一顿饭,我都觉得他们要毒我”。“鸿门殿里,我已立下无字碑,去祭奠所有因我而死的人”,电影《王的盛宴》(2012),刘烨扮演的刘邦临死前也在回忆和反思自己:“很多人一生都看不透自己,当年的小镇丰邑……卑微而平静;而进了秦王宫……心底像大海一样的欲望……”这是作为一代君王,对自己的人生反思,也是影片对个体生命关注的旨意所在。
从历史叙事到文学叙事再到影像叙事,项羽形象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影视剧作品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对项羽形象进行再创造,凸显了人性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在英雄叙事中融入了平民化的视野;在宏大叙事中彰显个人情怀,满足了公众对项羽这一人物形象的审美期待。值得一提的是,部分影片所采用的个人化历史叙事,为此类影片提供了叙事的新策略,有助于导演跳出史实的束缚,进行多元化的阐释与个性化的呈现,进而获得观众的认同。
[1] | [汉]司马迁.史记(文白对照本)[M].韩兆琦, 译.北京:中华书局, 2008. |
[2] | [汉]班固.汉书·司马迁传[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0. |
[3] | 任荣. 项羽在戏曲的形象演变[J]. 剧作家, 2011(2): 94–100. |
[4] | 吴海庆. 论历史剧的拟历史性[J]. 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4): 138–145. |
[5] | 吕宗力. 汉代开国之君神话的建构与语境[J]. 史学集刊, 2010(3): 11–18. |
[6] | 苏涛. 《鸿门宴传奇》:断裂的叙事与"去史诗化"的文本[J]. 电影艺术, 2012(2): 47–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