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评注读本》是秦同培从《史记》中选取120篇辑录而成,此书第一版的年代已不可考。[1]1经过对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以及浙江图书馆的调查,这些图书馆俱未收藏《〈史记〉评注读本》,而国家图书馆的影印本,也未说明是依据哪家图书馆收藏的石印本进行影印的。此书原为近代一位教师兼编辑工作者秦同培所选辑,其书名在目录和正文的首行及书内版心的上端均题为《言文对照〈史记〉评注读本》,不过,“言文对照”为双行小字,故此书既可全称为《言文对照〈史记〉评注读本》,也可简称为《〈史记〉评注读本》。全书的体例大致如下:书首为“编辑大意”,共有8条,分别说明选辑本书的缘由、方法、内容、主旨及目的等。次为“言文对照《史记》评注读本目录”,共有120篇题目,或仍袭《史记》旧题,或以人物故事为据另拟新题,而以后者为主。凡属全录《史记》本文的篇目,即在题下以小字注一“全”字;凡选录《史记》本文的篇目,即在题下以小字注为“节某某本纪”“节某某世家”“节某某列传”等。再次为正文,如本书的全名所示,内容包括原文、评语、注释、译俗四个部分。我们着重看《〈史记〉评注读本》中评语的部分。
《〈史记〉评注读本》共120篇,即120条评语,这些评语从文学的各种角度、史学各个层面对所选篇章进行较全面系统地评述议论,有评议结构脉络的,有评说修辞用字的,有评论精语警句的,有评述写作方法的,有评析人物形象的,有评价人物功过的,有分辨是非曲直的,有总结经验教训的,还有借古鉴今以针对现实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无论是哪个角度哪个层面,都写得简洁明了,平实易懂,不故作深解,并力戒生涩。通览全书,细致分析,我们将书中评语大致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一 评价人物性格太史公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性格的描写可谓生动传神,而《〈史记〉评注读本》对于人物的点评亦可谓精辟到位。
如《古公迁岐》节《周本纪》篇中的评如是说:“孟子曰‘仁者无敌。’读此益信。谁谓民本主义。古人不知,世之欲得民心者,何不师古公乎!考古公一生所为,不外‘仁义’二字。然德及民,避戎狄,迁岐下,千言万语,所传甚多,史公竟能寥寥数语,罗网无遗,此是何等识量。”[2]5只“仁义”二字,便将古公性格主体特征概括无遗,十分契合古公一生言语以及所为,可见史公对人认识之准确,概括用词之精绝。《缪公霸西戎》节《秦本纪》篇中评:“由余,戎之贤人也;内史廖,亦贤人也;而缪公,尤为秦之贤君。是文将此三人对照立论,表面虽重由余,实以明缪公之用贤定霸,借实定主,是文章妙处。而文势简劲,尤为超绝。”[2]12由余、内史廖、缪公,这三人都是史上有作为有声名的人物,作为史之“名人”,史之有功有望之人,其共通点又是什么呢?史公一个“贤”字,便通概了由余、内史廖以及缪公三人的特点,实在是妙。《除诽谤之禁》节《文帝本纪》篇言:“弭谤之道,莫善于仁政。文帝深知其由,特除此禁,宽仁于此可见矣。文亦以浑厚之笔,曲曲传之。三代下诏令,可比隆谟诰者,惟文帝有焉。”[2]47文帝在位兴修水利、轻徭薄赋、废除肉刑……可谓是励精图治,对待各诸王亦是采取以德服人的态度。曹植评价曰:“孝文即位,爱物检身。骄吴抚越,匈奴和亲。纳谏赦罪,以德怀民。殆至刑错,万国化淳。”[3]181而史公之评用“宽仁”二字概括文帝,谓文帝宽和仁德,可谓是恰如其分,合乎史实。《宋襄公伐郑》节《宋世家》篇评:“宋襄欲以假仁假义,笼络诸侯以继霸,殊不知适成其愚。篇中连下四祸字,深贬宋襄以愚招祸。及其战也,先点缀未济,已济,未陈,已陈,陈成等语,乃紧接宋师大败。末以子鱼语作结,更是画龙点睛,有破壁飞去之势。”[2]83“假仁假义”一词以及“愚”字,将宋襄公在伐郑中的行为以及其在性格上的愚昧昏庸特征犀利地点评出来。战场之上大摆“仁义”,岂不可笑?若是真仁真义,何会发动此战?可见仁义皆假也!两军交战,宋襄公却因对方军队尚未渡河、尚未陈列好而屡屡不出兵不攻打,最后自取败仗。此种行为让人看后不禁哂然一笑,此乃真愚人也!《召平吊萧相国》节《萧相国世家》篇评:“高祖素阴险,既不容陈豨、淮阴侯,相国萧何独幸,以其得智谋士。故篇中百忙中插入召平小传,见其所窥,固是异人而隐居,则非高祖所忌。文言种瓜事,明非余二召平,与上文‘语在《淮阴》事中’等句,皆文家旁注法,《史记》全部关节通灵,全仗此文笔墨。”[2]135“阴险”二字便点出汉高祖性格中一显著特征,这从他坐拥天下后对一些功臣的处置上便可看出。可古今多少皇帝,又有几个不忌惮权臣功臣?高祖性格上的一点不完美或许正是其成功的因素,而对其人,我们更应该看到他的贡献。《贯高白张王不反》节《耳余列传》篇评:“贯高教张王谋逆,忠也。白张王不反者,亦忠也。既白张王而仰首绝肮死,尤忠也。如此忠臣,古今未曾有几人。通篇写来,淋漓酣恣,激昂甚至,能使贯高胸中块垒一无所掩,贯高其无恨矣。”[2]303贯高因高祖轻视张王而为张王献计刺杀高祖,为主谋,此一忠也;计划失败后张王被小人相告下狱,门臣纷纷自杀,贯高一家被杀然其却宁可独活,只为有朝一日可向主上陈词表张王清白,此又一忠也;真相大白后受高祖赏识但贯高却坚持不侍二主,此又一忠也。种种行为让人敬重。史公一“忠”字便将贯高的特质表露出来,概括确切到位。《冯驩客孟尝君》节《孟尝君列传》篇评:“孟尝君,贪人也;冯驩,千之便,有怀其短而补以善声之意。迨至收款燔券书,为孟尝君大显善声,孟尝君之贪一变而为义矣。三番弹铗作三样写法,文便灵巧雅丽,磊落有致。”[2]225孟尝君在史上多以贤名为人知,而史公在此却用一“贪人”字眼便将孟尝君的另一面形象刻画出来,由此可见史公对人的认识之全面。
人,实实是再复杂不过的生灵,对于人物的概括,我们往往千言也不足以道出此人真形态、真面貌。而史公却能于千丝万缕间找到关键,用一二词便将此人重要的精神风貌概括出来,实见其看人之准确与用词之精妙。
二 褒贬人物行为《〈史记〉评注读本》中的评语对人物的行为评价亦甚为精透。
如《叔孙通定朝仪》节《叔孙通列传》篇中如是评:“此虽杂仪,然一时使汉诸臣不至醉酒妄呼击柱,亦足取矣。叙次详尽,条理井然,虽未尝至阙疑,亦可想见朝仪之严。但通不能以仁义辅高祖,只就浮文末节,增甚专制政体之严威。史公借其门弟子之赞词扬之,实抑之也。鲁两生之不肯行,其以是哉。”[2]334此评前褒后贬,先扬后抑,先言叔孙通定朝仪的可取之处,后又明其所为乃是浮文末节,增甚专制政体之严威。看似客观地一分为二地看待其行为,然所贬之意,不寓而明。《汉武塞瓠子决》节《河渠书》篇评:“以一悲歌竟塞瓠子决,人主诚心处,亦能感动鬼神。叹歌词悲哀惨怛,不可卒读,诚心已极,谁谓汉武不重民命哉!”[2]68武帝在人心中固化形象当属好战尚武。此文点出汉武帝诚心爱民的国君情怀,让我们看到汉武帝尚武之外的另一面,可见史公对人评价的公允性,不偏不倚。《燕哙让国》节《燕世家》篇评:“让其所不当让,适以成祸。子之何人哉!燕王竟惑苏代之说而让之国,自命尧禹之流,毕竟适成庸主,可为无实盗名者戒也。所谓毛寿或人,盖皆苏代所使者。观上文,听其所使句自见,此文殆极旁敲侧击之奇。”[2]81既言燕王之昏庸,又旁敲侧击贬斥苏代此祸国之行为。《苏秦感怒张仪》节《张仪列传》篇评:“士人不见辱,则不能激发。张仪入秦,正为见辱而激发也。然苏秦与张仪为友,不当弄此玄虚诈术,如此宜其不终也。是文描写意态细腻入微,当为叙事能手。”[2]210从评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史公对苏秦的为友之道持贬责的态度,反而想之,史公所提倡的友人之间当是真诚相待,不应杂甚计谋诈术。《夹谷之会》节《孔子世家》篇评:“是会也,齐人目中无鲁,孔子立折骄麾,却夷乐,戮其侏儒,使归我侵地,是不战而屈人者也,舍孔子莫能有是。篇中先提孔子请两司马以从,然后逼出齐之诈变,是文家之蓄势法。”[2]118孔子认为战争中最大的胜利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史公在此对孔子的智谋、行为进行了高度赞赏,可见孔子智慧实之博大精深。《孟尝君好客》节《孟尝君列传》篇评:“孟尝君待客一以平等为主,客以故归之,在战国当为第一流人物。王荆公斥其鸡鸣狗盗之雄,得毋贬之甚乎?通篇以‘宾客’作骨,首言孟尝君之待遇宾客,末言养客之效。前呼后应,精力弥满,极得心应手之妙。”[2]222众客之所以愿归孟尝君门下,甘心为其效劳,原因是什么?史公在此评中一词点出,盖因“平等”也。正因为孟尝君待客一律平等,鸡鸣狗盗者才得以被列为宾客,众客才忠心为之谋划。再如《蔺相如完璧归赵》节《廉蔺列传》篇评:“秦王欲得赵璧,诡计多端,层出不穷。而相如手腕灵敏,始终不为秦所屈。烈丈夫英风伟慨,令人千载兴起。文能错综变化,磊落有致,曲曲传出神情,史笔之妙,恰与事称。”[2]273秦王为得和氏璧手段频出,而相如亦见招拆招,灵活应对。一出一拆间,足见秦王计谋之多端,相如手腕之灵敏。史公对此二人均用几词便对其所行所为作了精准概括。《蔺相如权制秦王廉颇》节《廉蔺列传》篇评:“渑池之会,相如有如赴汤蹈火而不顾,然见廉颇辄引车逃匿,怯不可言。盖不甘受侮不甘弱国。故一以威胁,一以柔制。相如当日之英风伟概,千载下犹相见之。非史公笔,孰能如此尽情。”[2]277此评中可见相如为国之勇,为国之“怯”,可为不可为间见相如英风气魄。
人物之行为,或善或恶,不管如何,一生所行之事皆合道义者,能有几个?好坏参半,善恶皆行,如此种种,便也增加了我们对一人物评价的准确性与公正性。史公尽览浩瀚人事,对各中人物行事或肯或否,或褒或贬,种种评论皆是较为公允精彩的。
三 分析文章写作手法和修辞太史公所作之文,其文中所用手法可谓繁复多样,变化莫测。有补叙法、前后呼应法、对比映衬法、散事化整法、以宾作主法、蓄势法、白描法、消纳法、旁衬法、无中生有法、欲扬先抑等写作手法,另还用比喻等修辞。
《〈史记〉评注读本》中的评语点评也是精彩独到。如《缪公赦食马之报》节《秦本纪》篇评:“马已食而纠之法,徒伤人命。缪公宽之,后卒得其大报,足见恩德及人之深。是文侧重‘报’字,故先略逑食善马者之力战于前,而即叙所以报之之故于后。文境便觉曲折自如,是文家补叙法。”[4]521《优旃传》节《滑稽列传》篇评:“是文以‘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句为纲,以下三事皆统属于此。如水之有源,木之有根也。作文必如此,方能丝丝入扣,有条不紊。”[4]623用了比喻的手法,将其喻之为水之源,木之根。《张骞使西域》节《大宛列传》篇评:“张骞开通亘古未通之路,事甚奇甚苦。故太史公开首便用奇语,以显其奇。至西域之地形风俗,不杂叙事之中,另为提出,是纪事文之变体。”[2]388《灌将军列传》上篇评:“前幅写灌夫之壮勇,波澜层出,姿态横生。后幅写灌夫之刚直,包罗万象,却又层次极清。学作纪叙文,能举头绪多端之事,绝不陵乱,斯称能手。史公作传,能趁势引入诸琐细事,益见精神,最是传记神品。”[2]363绘灌夫的壮勇刚直,多条线索齐头并进,多个事件纷纷论列,然层次极清而不杂乱,足见史公作传之功力深厚。《韩信拜将》节《淮阴侯列传》篇评:“韩信本一亡徒,其罪当斩。以何力荐,既赦之,即逾格拜为大将,加以殊礼。用人破格如此,三代下罕有之举动也。文以‘亡’字作骨,故篇中连用‘亡’字,终又言不用必亡。前后互相映发,是史笔变化有线索处。”[2]311《范雎相秦》节《范雎列传》篇评:“作文贵能描神,神足则气自畅。是文写范雎之落魄处,千磨万折,令人不胜抱怨,不胜惋惜;写范雎之得意处,扬鞭就道,无往不利。一否一泰,形容有致,令读者趣味盎然,真实白描高手。然读此文者,须知怨毒之于人甚矣哉,不可结也。”[2]266寥寥之语,浅浅勾画便将范雎前后状况的不同呈现在读者面前,读之宛如一趣味故事,可见史公手法之高。《苏秦说齐归燕十城》节《苏秦列传》篇评:“通篇以譬喻作格。前幅引饥不食乌喙为譬,而归燕十城。后幅引曾参、伯夷、尾生作喻,又衬以妻毒夫,而复就故官。喻言动人,远胜直言。此说客、策士袭用之故智也。然而行文得之,逾金玉矣。”[2]206一来见先秦策士之口才谋略,二来可见史公排文遣字之高妙。《老子列传》篇评:“老子清静无为,本无事迹可考。是传只据其语孔子与孔子语、令尹喜语以作叙事,是为无中生有法。而‘莫知其所终’一句,伏下几层疑词,反应犹龙老子无为清静之本旨,于末后结出,便有万钧之力。文能错综变化,不可端倪,真亦犹龙哉。”[2]173《管子列传》篇评:“管仲一生事业,略写数语。两述管仲自言,而叙事即在其中。此太史公传记之一法也。篇中极写鲍叔处,正是写管仲处,是文之旁衬法。”[2]166全文重在管仲,而单一叙述便显苍白,史公便于文中极写鲍叔,虽写鲍叔而言外却是极褒管仲,于侧面凸显管仲形象。《沛公先入关》节《高祖本纪》篇评:“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刘、项争霸于此决矣,故太史公书人民对沛公,则曰大喜,又曰益喜。书人民对项羽,则曰大失望。词严义正,不落虚浮。而此节更将沛公之宽大与项羽之离叛相形,尤为探骊得珠。”[2]43将百姓对沛公和项羽的态度作一对比,又将沛公和项羽本身处世作一对比,从而极见沛公之好,可见其能得天下是有一定原因的。《冯唐列传》篇评:“冯唐论将帅一段,本为魏尚请赦,却不直说,而引廉颇、李牧诸事反覆激动,以触其怒,然后说入魏尚。斯真善于辞令者也。文中屡称先大父与父,要以表唐不忘先训,回应唐以孝着句。古人作文,气脉完密如是。”[2]351欲言其事而先引其他,这也是史公在行文中常用的一种方法。足见其才智与辞令之能。《叔孙通定朝仪》节《叔孙通列传》篇评:“此虽杂仪,然一时使汉诸臣不至醉酒妄呼击柱,亦足取矣。叙次详尽,条理井然,虽未尝至阙疑,亦可想见朝仪之严。但通不能以仁义辅高祖,只就浮文末节,增甚专制政体之严威。史公借其门弟子之赞词扬之,实抑之也。鲁两生之不肯行,其以是哉。”[2]334对于叔孙通所订朝仪之事,史公可谓是明褒暗贬也。《项羽夺宋义军救赵》节《项羽本纪》篇评:“宋义之令,正指羽也。羽仇其言,至于矫杀而代之。一种粗莽尚力之概,已暗伏后来败征。虽渡河破秦,诸侯膝行莫敢仰视,此犹驽马疾鞭,益速其仆耳,是文不啻活画出一项羽来。而后幅描写项羽战处,更有声有色,当为史公最活跃文字。”[2]24《项羽本纪赞》篇评:“通篇以‘暴’字作骨,以‘兴亡’二字为线索,故用褒贬法以证实之。‘然羽’一段,正写其兴之暴,极褒‘项羽’及‘羽至难’矣,是一贬。‘自矜’至‘过矣’,是二贬。‘乃引’至‘谬哉’,是三贬。中用三年、五年回应暴字,一唱三叹,将全纪神情,完全结束,煞是神笔。”[2]38《秦楚之际月表序》篇评:“史公真意,只是说汉高乘时得势,并无神异能力。但身在汉庭,却又不容如此轻忽,所以作文便亦因势推崇。是序纯是题前蓄势,未尝着一实笔。入后始归功于汉,无限委蛇,无限咏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结局只是汉得一种乱极思治之自然趋势。读者于此,可审史公着笔之妙。”[2]53《骊姬杀申生》节《晋世家》篇评:“骊姬巧思奇词,无一不是佛口,无一不是婆心,说得献公帖帖服服,莫测所以,殊为玄妙。通篇只写骊姬谋谮,不置申生一辩,而骊姬之阴谋,自跃然纸上。文贵传神,此篇直活描出一善挑拨之妇人来。千载下读之,犹为凛凛,何等深刻。”[2]85史公在此可谓是将骊姬这一面妖言谄媚的形象生动刻画出来,于今看来,着实不失为一场精彩的宫斗戏。《晋灵不君》节《晋世家》篇评:“写赵盾详,写灵公略。而写赵盾,正是写灵公处。此古文以宾作主法也。末言书法,意义最为曲折详尽,文极宕逸之至,参合《左传》,所差无多,而笔情大异,于此可悟神情。”[2]87
行文运笔,多种手法运贯其中,使文呈现出多端变化之妙。写人,极尽其神韵、面目,使其如临眼前,吾等亲见其行事、言谈;写事,波澜层出,姿态横生,精彩绝伦……如此令人赞叹之文,唯史公耳。
四 分析文章结构如《报殽之役》节《秦本纪》篇的评对此篇文章前后两部分的内容、布局安排以及写作手法都作了分析解构,其评如下:“前半叙缪公不听蹇叔、百里傒之谏,是文之正面,以反逼下文,大跌入不用蹇叔、百里傒之悔,是为蓄势法。后半既叙悔过之事,又为君子言以赞之。胎息《左传》,却别出面目,古人不苟袭成文如此。”[2]89《程婴存孤》节《赵世家》篇评:“文分三段,首叙事之起原,中写藏匿赵孤,末述程婴就死。顺次说来,要以屠岸贾之恶,著程婴之忠。忠臣贼子,界若鸿沟,令读者顿生尚义之感。”[2]97此评将文章的段落划分、段落内容以及所要表达的忠奸这一主旨思想都点指出来,脉络清晰,主旨明确。还有《陈平解荥阳围》节《陈丞相世家》篇评:“是文当作二段。看前半矫汉高之弊,后半纵反间解围,一举两得。丞相奇谋,自是不凡。史公推论始末复备,参差错综之观。”[2]148可见文分两段,各论其事。《李牧破匈奴》节《李牧列传》篇评:“首段叙李牧‘收保’不战,为末段伏案,中段叙代将出战不利,正以见李牧守边之能。是文之反衬法。末叙战处,有声有色,如目睹兵阵形势,然笔意何等灵活。”[2]280是文分前中后三部分,首言不战,令人不解;中叙战不利,令人稍知其因;后写战势,读之让人有大快淋漓之感,亦感叹李牧守边之能。史公文分三段,分而论之,着实之妙!《季布列传》篇评:“前幅写季布之困顿,后幅写季布之声闻。正因后幅欲写其声闻,故前幅先写其困顿。人情之变迁如此。文章之抑扬亦如此。天道循环,理固然耳。末后引季布、丁公两事,是文之余波。”[2]338欲扬先抑,此法叙事,往往让人为后来之结果大呼痛快!季布先是困顿,后声名远扬,正是此法写照。《项羽初起》节《项羽本纪》篇评:“叙项籍而掺入项梁,一叙两事,错综成文,章法又丝毫不乱,故极有势。又篇中呼应处,历历可指。如首言‘吴中有大繇役及丧’,后言‘前时某丧’。首言‘会稽守通谓梁曰’,后言‘梁为会稽守’。首言‘得精兵八千人’,后言‘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此等呼应联络处,学者宜三注意焉。”[2]20-21《虞卿说赵王》节《虞卿列传》篇评:“楼缓主媾,虞卿主不与秦媾,两相辨论,句句针锋相对。两提楼缓闻之,虞卿闻之,此是篇中过脉;末段虞卿欲坚赵王合从之志,故为疑言以动其听,笔致更婉转通灵,有层出不穷之妙。”[2]238
对于正文的评点,一条评语中可能涉及多方面内容,如《程婴存孤》节《赵世家》篇评:“文分三段,首叙事之起原,中写藏匿赵孤,末述程婴就死。顺次说来,要以屠岸贾之恶,著程婴之忠。忠臣贼子,界若鸿沟,令读者顿生尚义之感。”这条评中,既有对文章结构的分析,又有对人物形象的评价,也有衬托的写作手法。说一文较好,其一因素便是它有个清晰的脉络结构。史公在行文中多有数条线索并行,多个故事论列的情况。虽一叙两事、甚叙多事,错综成文,然章法却丝毫不乱。前后之文或有相互映照,或有上为下蓄势之功效等,结构甚是缜密清楚。
《史记》实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史记〉评注读本》亦是一部精华版的《史记》,而《〈史记〉评注读本》之评语,可谓是一部精华浓缩版《史记》的简明批评史。将此种种精彩中肯之评语,与浓缩精华之史文一一对读,颇能生发相得益彰之功效,且对选文的实质,亦论列得极为到位深刻。
[1] | [清]秦同培.白话史记读本[M].宋晶如, 校订.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7. |
[2] | [清]秦同培.史记评注读本[M].陈睿, 整理.赵望秦.审定.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 |
[3] |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十二·帝王部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 |
[4] | [清]秦同培.史记评注读本[M].上海:世界书局石印本, 民国十三年(19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