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通行的中华书局出版的《史记》中,“太史公”出现156处(不含褚少孙所称)。但这不全是司马迁原文,有东方朔在评赞部分所署的“太史公曰”、有杨恽在《太史公自序》司马迁传部分所加的“太史公”。由于唐人张守节注《史记》之《正义》误注“太史公”为司马迁“自谓”“自号”[1],致使后人忽视了《史记》中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分清《史记》中哪些“太史公”是司马迁对父亲的称呼,哪些是东方朔等对司马迁的称呼,不但对读懂《史记》是重要的,而且对了解《史记》的创作过程和司马谈对《史记》创作的贡献都有重要意义。
司马迁《史记》原文中的“太史公”,是司马迁对其父亲司马谈的称呼。“太史公”不是官职名,不是尊称,更不是司马迁自称。司马迁不仅在《自序》中为父亲司马谈立传,在其他篇章中,司马迁也多次提到父亲司马谈,亦称其为“太史公”,以“太史公曰”“议”“读”“推”等记叙了司马谈的事迹。《汉书》证实《武帝本纪》《封禅书》中的“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之太史公为“太史令司马谈”。以此等14例为据,推论凡是文章开始、中间部分之“太史公曰”计16处,都是司马迁引用父亲的话,“太史公”指司马谈。再加《太史公自序》称司马谈为“太史公”的6处,《史记》中出现的156次“太史公”至少有36处为司马谈。
一 《孝武本纪》中的“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与“曰” (一) 太史公议“议”是建议的意思,太史公议有一例,记载于《孝武本纪》,重复于《封禅书》。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祠,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祠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圆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2]461
汉武帝要亲自郊祠,郊祠是祭天,如果只祭天,不祭地,于礼则不相对应,所以说“礼不答也”。这就提出了“祭地”的问题。有司是分管祭祀的官员,应该是太常卿。太常卿与他的属下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一起研究祭地的具体方案:到汾阴的脽上那个地方设立后土,那里是汾水入河处,是冲击平原,可在泽中筑五个圆丘为坛,祭祀时每坛用一黄色的一岁牛犊为太牢作主要祭品,祭祀完毕后要把这牺牲都埋掉。跟随祭祀的官员都要穿上黄色的衣服。皇帝同意了太史公等提出的方案。汾阴脽上在今山西省万荣县,这里距汾河进入黄河的地方不远,脽土在汾河南,故曰汾阴。
这事在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孝武本纪》说:“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 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其明年冬,天子郊雍。”[2]460-461这说明,太史公建议祠后土的具体方案是在元狩元年之“明年冬”,即元狩二年,与《封禅书》的记载完全相同。这事比司马迁为太史令早13年,“太史公”自然是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汉书·郊祀志上》载:
有司与太史令谈、祠官宽舒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祠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圆丘为五坛,坛一黄犊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东幸汾阴。汾阴男子公孙滂洋等见汾旁有光如绛,上遂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3]1016
这段话显然是抄自《孝武本纪》或《封禅书》,只是增加了公孙滂洋见光如绛的内容,“议”的话一字未改。但是把《史记》中的“太史公、祠官宽舒议”改成了“太史令谈、祠官宽舒议”。颜师古注“谈即司马谈也”[2]1016,非常明确地证明了《史记》中此段的“太史公”就是“太史令谈”。这也证明,“太史公”不是官名,“太史令”才是官名,“太史公”只是司马迁对其父亲的称呼,别人并不称司马谈为“太史公”。这同时证明,那些“太史公”是“官名”,是司马迁“自谓”“自号”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二) 太史公曰“太史公曰”在《史记》正文中出现过136次,既有指司马谈的,也有指司马迁的,情况比较复杂,须仔细辨识。这里先仅就司马谈与宽舒共同的进言作一举例。其他,另文专论。
《孝武本纪》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秋及腊间祠。三岁天子一郊见。”[2]470
十一月初一冬至这天的夜间,太史公随汉武帝祭天神之后,他与祠官宽舒建议说:宜于在这个地方建立太畤坛作为祭天的固定场所,让太祝负责秋、冬的祭祀,天子三年亲自祭天一次。这次建议比司马迁为太史令早4年。《封禅书》对此有相同的记载。
《汉书·郊祀志上》载:
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秋及腊间祠。三岁天子壹郊见。”[3]1022
《史记·孝武本纪》《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上》中关于司马谈的这两件事情的记载说明,司马谈对祭祀天地的礼仪是熟悉的,他与同为史官出身的祠官宽舒的意见一致,他们的意见被采纳。这也表明,司马迁对父亲的重要事迹在《史记》中是有所记述的。本来,如果不是后人在一些篇章中增加“太史公曰”等文字,那么,司马谈的事迹在《史记》中是一目了然的。因为东方朔、杨恽在《史记》中添加了“太史公”,再加上后来一些注家的错注,使得我们今天要辨明哪些“太史公”是司马迁的原文,是指司马谈的;哪些是后人添加的,是指司马迁,而有些困难。但只要仔细阅读,有一些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二 十表中的“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等四则《孝武本纪》及《封禅书》中太史公与祠官宽舒关于祭天地的这一“议”一“曰”,实际是对太史令司马谈工作的记叙。这说明,在《史记》的相关篇章中司马迁记述了他父亲的一些有关事迹。司马谈对《史记》的创作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这些工作有不少是和司马迁共同完成的,只有司马迁自己知道,他在《史记》中记下父亲有关《史记》创作的一些具体工作和主张、言论等是自然的,也是应该的。后人不应抹杀前人的功绩,更不要说自己的父亲了。
有四则太史公读《史记》创作素材的记载,且均在十表序言中。首先看《十二诸侯年表》: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见之矣!纣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2]509
司马谈是史学家,了解历史发展变化的进程,懂得事物的发展规律,能够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秋,对一些具有表现了事物发展本质的具体事件特别敏感。所以,“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而叹其败亡。周厉王之败亡是从拒绝听不同意见,不准人民提意见开始的。《国语·邵公谏厉王弭谤》说:“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4]9-10周厉王是被臣下从王位赶下,从陕西跑到今山西霍县的。殷纣王的灭亡是从奢侈开始,从用象牙筷子开始,大臣谏而不听,以至“以酒为驰,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2]105。纣王的淫乐虽然比不上现代人的狂欢,但却因此而亡国自焚了。这些历史上典型的败亡事件,让司马谈感叹不已,让司马迁终生铭记不忘而写入了《史记》。
再看《六国年表》: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2]685
从太史公与祠官宽舒提出祭祀天地的一些具体方案中我们知道,司马谈对祭祀是非常熟悉且敏感的。因此,他在读《秦记》秦襄公从封侯的第二年就祭祀上帝这件事上,看到了秦国的僭越,看到了秦国很早就有统一天下、取周而代之的行动。贾谊说秦国“奋六世之余烈”而夺取了天下,其实,早在秦襄公时就“祠上帝西畤”[2]179,开始统一天下的行动了。
“太史公读《秦记》”是读秦国的史记,这是司马迁写《秦本纪》的基本资料。司马迁说:“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激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2]686司马谈读得就是这册“不载日月,文略不具”的《秦记》。他为什么读《秦记》?为创作《史记》作准备。司马迁继承了他父亲的工作,他说:“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2]687
以此补充了被秦始皇烧毁的那段历史资料。此处,从“太史公读《秦纪》”到下文的“余于是因《秦纪》,踵《春秋》之后”,两者区分明显,“太史公”指其父司马谈无疑。
第三,《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2]759
这是对秦汉之际社会巨大变化的历史认识定位,是《史记》为陈涉作世家,为项羽立本纪的史实基础。这是司马谈的话,但很为司马迁所认可。这个定位是符合实际的,是符合汉人的历史认识的。陈涉死后,“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2]1961,这也给《史记》中有关汉朝的人物传记一个明确的定位。班固没读懂这篇文章,《汉书·陈涉项籍传》赞说:“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这虽承认了陈涉首难,但却没提“号令三嬗”,无视陈涉曾经号令天下,亡秦的是“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的客观事实。
第四,《惠景间侯者年表》载:
太史公读列封至便侯,曰:有以也夫!长沙王者,著令甲,称其忠焉。昔高祖定天下,功臣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国。至孝惠时,唯独长沙全,禅五世,以无嗣绝,竟无过,为藩守职,信矣。故其泽流枝庶,无功而侯者数人。[2]977
秦始皇彻底废黜封建制,子孙无寸土。秦朝灭亡后,很多人鼓动刘邦封王,但刘邦信从张良的意见,坚持不封王。仅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封了8家异姓王,齐王韩信是逼着刘邦封的,封其他几家也都是权宜之计。后来“非刘氏不得为王”,但其中有一家是特别情况,这就是长沙王吴芮,他的嫡长子吴臣袭为长沙王,到了汉惠帝七年,其他七家异姓王都灭绝,仅剩长沙王吴回(吴臣子)。这年孝惠帝又封吴芮的另一个儿子吴浅为便侯,食邑两千户。到了惠帝时期,非刘氏不王已是定制,要封吴浅这样一个无功的人为侯是很特殊的事,因此皇帝专门“著令甲称其忠焉”。司马贞的《索隐》说:“邓展曰:‘汉约,非刘氏不王。如芮王,故著令使特王。或曰以芮至忠,故著令也。’瓒曰:‘汉以芮忠,故特王之,以非制,故特著令。’”[2]977应当指出,在吴浅封侯时,吴芮已死了13年,忠于职守的不仅是吴芮,还有他的儿子吴臣、孙子吴回,不然,吴浅也不会被封。从这件事看,汉家并不亏待忠于王室忠于职守的异姓王。在录制《惠景间侯者年表》时要根据档案,所谓“太史公读列封”就是读各个封侯的档案材料,当太史公读到吴浅封侯的有关材料时,他对此感触很深,所以才说了上面那些话。便侯吴浅正是吴芮“泽流枝庶,无功而侯者”之典型。
这四处文章中的“太史公”不会是后人所加,所以是《史记》原文,是写的司马谈的事迹。这四则“太史公读”有三个共同点:
首先这四则“太史公读”全部出自“十表”之《序言》。“十表”是以列表的形式记叙最基本的历史事实,是《史记》的基础材料,这些历史事实在《本纪》《世家》《列传》中都能找到。可以断定《世表》是最初写定的《史记》篇章,司马谈至少是参与了这些《表》的撰写。
其次“太史公读”的都是《史记》的基本素材。在《表》和其他篇章中都是重要内容。《十二诸侯年表》读的是《春秋历谱谍》,这不但是年表的主要内容,也是齐、鲁、楚、晋等世家的主要内容。《六国年表》读的是《秦记》,这是《六国年表》主要的材料来源,也是写《秦本纪》的主要依据。《秦楚之际月表》读的是秦汉之际的几乎全部史料,这是《史记》大部分篇章的依据。《惠景侯者年表》读的是汉室档案中封侯的文书。
第三, 这四处都是叙写太史公在读书过程中的感受。太史公或“废书而叹”,或“君子惧焉”,或据实论定天下变化之事实,或感叹忠臣之善终。特别是在“非刘氏不王”的制度下,还特别封了吴芮的儿子吴浅为“便侯”,这事不但后人很少注意,就是当时的司马谈都有些疑惑,所以当他看到有关的档案材料时才说“有以也夫”。
在整部《史记》中,凡是司马迁述说个人行为和表达自己意见的地方,他总是用第一人称“余”,或自称其名“迁”,如《五帝本纪》“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2]46;《三代世表》“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2]488;《吴太伯世家》“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2]1475。有的同一篇文章,前面写“太史公”如何,后面写“余”如何,更是直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2]801-803,《六国年表》“太史公读《秦记》……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太史公”与“余”的不同运用,表明“太史公”指司马谈。
“余读”是司马迁用第一人称说“自己读”什么,“太史公读”是“太史公”读什么。司马迁不可能既用“余读”又用“太史公读”来记叙自己读什么。司马迁也不可能先自称“太史公”接着又自称“臣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上所举四例,“太史公”为司马谈无疑。
从“太史公读”中我们看到了司马谈认真阅读历史资料并能抓住一些重要历史事件,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可以感受到他正确的历史观念。
三 《天官书》中的“太史公推古天变”《天官书》载:
太史公推古天变, 未有可考于今者。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臣主共忧患,其察吉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言纵横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2]1344
人生天地之间,时刻都受到大自然的影响,甚至毁灭性的打击。现代人天天看天气预报,更有重大自然灾害的预报,日食、月食,厄尔尼诺现象也有预报,所以有预防自然灾害的能力。这一切都是前人不断观察、研究、计算以了解天象等自然现象的成果。如果连年月的概念都没有的话,现代人将无法生活。而年月,正是古人观察、研究、计算太阳、月亮以及二十八宿等天体运行规律的结果。
中国很早就有负责观察、记录天象的官员。《春秋·桓公十七年》载:“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左传》的传解说:“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厎日,礼也。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于朝。”[5]92所谓“不失日”就是不把那天是朔日(初一) 弄错。月球绕地球一周29天多,确定哪个月29天,哪个月30天,应是日御的责任。日食对人有很大影响,至少在春秋前,就有日官专门记载,不然孔子也不可能在《春秋》中记下36次日食。日食如果和一些天灾人祸碰到一起,那就更引起人们的恐慌。《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就说:“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百川沸腾,山冢崩萃,高岸为谷,深谷为陵。”[6]90描述了日食对天下人的影响。
后来,日官的职责由太史兼任,司马谈就曾“学天官于唐都”。唐都是当时最著名的星象学家,所以《天官书》说“星则唐都”。星象学家需要对一些重大天象作出预测、预报,如日食、月食等,这就是所谓“占验”。日食、月食是自然现象,是可以通过经验推算出来的。“太史公推古天变”,就是根据《春秋》的记载推算日食的周期,预测今后日食的年、月、日。直到今天,天文学家们仍以《春秋》为据推算历史年份是否准确。
古人是相信天人合一的,认为天变是对人的警告。在今人看来这是不科学的,甚至认为是迷信。事实上“天变”对人事确实是会有影响的。如陈胜起义,如果不是“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2]1950,大概陈胜不会起义。如果起义延缓,天下会有其他变化,历史改写是可能的。天气对人的情绪是很有影响的,有时会影响人的决策。直到今天,我们仍不应忽视大自然对人类生活的重大影响。“太史公推天变”是司马谈的本职工作,也是他为写《史记》所作的准备工作。司马谈父子是要“究天人之际”的,他们就是要研究天与人的相互作用,特别是天对人的影响,从而了解天对历史的影响。
四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等五则是引用司马谈的话《武帝本纪》之评赞说:“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后面的话一转,说:“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2]46显然,这后面的话与前面一句非一人所言,“太史公”与“余”非一人。前面一句是司马迁引用父亲司马谈的话,后面是司马迁自己的话。
太史公的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是:“学者们多称说五帝,很久远了”。“尚矣”“很久远了”“那早了”一类话是长者对年轻人说的话,而不会是相反。“尚矣”这话很符合父亲司马谈与儿子司马迁谈话的口吻。司马谈死时,司马迁才26岁,说这些话时更早。他们谈论的是三皇五帝,是华夏文明社会的开始,父亲说“尚矣”这话是非常恰切的。这话,让我们仿佛听到了司马迁父子在探讨中国历史源头时的对话。
司马谈曾在不同的语境多次说过“尚矣”这话,司马迁也多次引用。如《三代世表》:“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2]487《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2]801《历书》:“太史公曰:‘神农以前尚矣。’”[2]1256《平准书》:“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幤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2]1442这四则谈话中的“尚矣”与《五帝本纪》之“学者多称五帝,尚矣”,其口吻相同,从内容上看,也是一个对历史,特别是对最古老的文明史或文字史有深入探讨和研究的长者所言。这些话只能是司马谈对儿子司马迁说的话,而不会是司马迁对别人而言,不会是司马迁用这样的口吻对读者所言。所以这五则“太史公曰”之“太史公”都是指司马谈。
五 开头、文中部分的“太史公曰”是引用司马谈的话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这14处太史公中“本纪”3处,“十表”6处,“八书”5处。这些言行,都是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使我们看到了司马谈在《史记》创作中“读”“推”“曰”等工作细节。
这说明,司马谈对十表、八书的影响比较大。而这14处,在文章开头部分的8处,中间部分的5处,结尾部分的仅1处。
就像我们今天写文章时引用别人的话一样,《史记》经常引用别人的话开篇。特别是引用孔子的话作为开始,如《酷吏列传》:“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3131《滑稽列传》:“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导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2]3197在文中的引用就更多了,这与我们今天的引用没有什么两样。
《史记》是“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2]3299-3300的纪传体史书,除了“十表”的“序言”和纪传的“论赞”这些作者以自己身份对“故事”的交代和看法外,是不允许作者自己掺入其中的,所以凡是文章中间出现的“太史公”都是司马谈。司马谈和汉朝的其他历史人物一样,是可以记入《史记》中任何篇章的,只要他与所记事情有关,如《孝武本纪》所记两事。不过,司马谈是司马迁的父亲,按照礼仪,司马迁不能称父名,所以称其为“太史公”。
据此,我们可以推知,文中凡开头和中间出现的“太史公”都是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或言语的引用。除上述分析的14例外,还有16处“太史公曰”是司马谈的话。
其中在开头的有7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2]877《建元以来侯者年表》[2]1027《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2]1071《孟子荀卿列传》[2]2343《循吏列传》[2]3103《儒林列传》[2]3115《龟策列传》[2]3223。
中间的有9处:《礼书》[2]1171《律书》[2]1243《天官书》[2]1342《管蔡世家》[2]1570《外戚世家》[2]1969《伯夷列传》[2]2121《游侠列传》[2]3182《滑稽列传》[2]3197《货殖列传》[2]3253。
司马迁除了在《太史公自序》中记载了父亲司马谈的事迹外,还在上述篇章中记载了司马谈的一些重要而具体的行为,这在文中是以太史公“议”“曰”“读”“推”等行为动词为标志叙写的。
总的来看,文章开头部分的“太史公读”“太史公曰”等15例既有对司马谈事迹的记述又有对其话语的引用,这些话可能是父亲对司马迁的口头语言,更可能是司马谈稿件中的话,就像是他的《论六家要指》一样。文中“太史公议”“太史公推”等是记叙司马谈事迹的,“太史公曰”是对司马谈话语的引用,这部分有14例。评赞部分仅涉及《五帝本纪》1例,《太史公自序》有6处是指司马谈,这样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史记》中有36处“太史公”是指司马谈的。
评赞中有一部分“太史公曰”是司马迁对父亲司马谈话语的引用,其余是东方朔所加。这部分“太史公曰”中哪是司马谈的引语,哪些是司马迁的话,有些比较难于分别,须另作辨析。
[1] | 吴名岗. 司马迁自叙生于建元年间——兼论张守节《史记正义》不可尽信[J].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21): 34–39. |
[2] |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 1959. |
[3] |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99. |
[4] | [春秋]左丘明.国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
[5] | [春秋]孔丘.春秋三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
[6] | [宋]朱熹.诗经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