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词语由形式和内容两部分构成,形式是词语的物质外売,包括语音和用字,内容是词语的概念或意义。但本文的所谓形式,不包括语音,只是指词的用字或写法,即词形。如果拿酒瓶和酒来比喻,酒瓶像形式,酒就像内容。酒瓶和酒从新旧对立的角度看,可以构成新瓶新酒、新瓶旧酒、旧瓶新酒、旧瓶旧酒等对待关系。本文只讨论新词和新义,也就是只谈新瓶和新酒,不谈新旧的相对或二者的结合关系。
任何语言都在不停地演变,词语当然也不例外。语言的演变是因社会变化的需要而产生的。当社会演变产生新事物时,词语作为信息载体,必然产生新词或新义与之相应。一个新词出现的时候,如果使用者少,起初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可是时间一长,它累积的使用范围渐广,使用机会渐频,它们即使与旧有的词语混杂出现在篇章之中,也会赫然显露。不过,当这些篇章流传了千百年之后,经受时间的冲刷,文本中词语的新旧色彩对后人来说就不容易分辨了。
本文所谓的《史记》新词、新义,主要按照以下两个标准找出来:一是在《史记》以前,不曾有人(或作品)使用,或只有在《史记》写成之前不久才有人(或作品)使用;二是在《史记》中使用的频次偏少。通常来说,一般词语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的自然状态下发生的,并不容易指出新词新义首次出现的时间。不过,当社会发生突然变化或巨大变化的时候,往往会在特定的时空下产生一些显著的新词新义。这些突然发生的变化,除了物质、工具的发现或发明之外,制度的变革也是新形式出现的常见原因。例如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兼并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封建皇朝,以行政命令把最高统治者改称为“皇帝”,就是显例。“皇帝”从这年开始,成了最高统治者的新形式,自此历代沿用不衰。“诏”或“诏书”也随之出现,成为同类的例子。不过,由于这类新词是天下臣民一致必用的,它们不属于个人词汇。它们有明显的诞生年代,并且从一开始就频繁使用,不过,它们对于我们观察《史记》的新词新义没有特别意义,所以不列入本文范围内而加以收录。
以下所收的新词、新义,不是《史记》的全部,只是作者平时翻阅《史记》时随手所记,并且属意于现代汉语至今仍然使用的。编排时先列实词,后列虚词。
一、《史记》的新词这部分所谓新词,指词语的新形式,新用字。凡在《史记》以前文献从未出现过或很少出现的词语形式,在《史记》中出现时都有资格称为新词。以下是按这个标准所收《史记》的一些新词。
1. 额
指人的眉毛以上头发以下的部位,名词。“额”字汉代以前不见,《说文解字》作“頟”,它和“额”字在汉代都是新形式。《史记》“额”字只有以下1次:
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滑稽列传》)
2. 顶
指人头的最上端,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顶”字。《说文解字》:“顶,颠也。”可见“颠”“顶”同义。《国语·齐语》:“班序颠毛。”因此“颠”是旧形式,属旧词,“顶”是新形式,是新词。《史记》只有以下1次“顶”字用例:
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孔子世家》)
3. 唉
“唉”是个叹词,《史记》的“唉”字只有以下1次: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项羽本纪》)
先秦文献中不见“唉”字,当时最常见叹词的是“呜呼”。“呜呼”在先秦之后已少用,而“唉”一直用到今天。众所周知,“唉”是口语中叹气声的直接摹拟,属于口语语词。这句“唉”字出现在对话之中,应该属于口语用法。以目前所见,《史记》是记录叹词“唉”出现的最早著作。
4. 骸骨
“骸骨”义即尸骨,名词。“骸”字原意为“胫骨”。《说文解字》:“骸,胫骨也。”在先秦文献中,尸骨义用“骸”,不用“骸骨”。例如《左传·宣公十五年》:
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此句的“骸”即骸骨,为旧形式。《史记》“骸骨”一词出现了11次,其中一例如下:
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春申君列传》)
此句的“骸骨”与“头颅”并举,显然不单指胫骨。这例“骸骨”,《战国策·秦策四》作“骨”:
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
可见上举《史记》的“骸骨”和《战国策》的“骨”意义都是尸骨,名词。“骸骨”一词,乃在“骸”的基础上增加中心词“骨”,成为偏正式复词。除《史记》之外,《吕氏春秋》《淮南子》也各有“骸骨”1次,可见“骸骨”为秦汉时期的新词形式。
5. 头颅
“颅”原指头骨,名词。《说文解字》:“颅,首骨也。”“头颅”在《史记》中出现以下1次:
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春申君列传》)
引文中“头颅”与“骸骨”(尸骨)相对,分别指头骨与尸骨。可见“头颅”与“颅”同义,添加了定语“头”成为偏正式复词,是“颅”的新形式。“头颅”未见于先秦文献,只见于《史记》《战国策·秦策四》及《淮南子·说林训》各1次,可视为秦汉时期的新词。
6. 野鸡
“野鸡”是“雉”的俗称,名词,汉以前文献不见,属于新形式。《史记》“野鸡”1次,“雉”13次。《史记》“野鸡”一词用例如下:
其神……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封禅书》)
“野鸡”这个新形式与“雉”同指,前者大概是当时的口语,为偏正结构复词。
7. 计策
“计策”即策略,指为某些问题或某些情况而制订的应对方法。先秦以前文献多用“计”或“策”,不见“计策”连用。因此此词为当时的新形式,为“计”和“策”的联合式,名词。《史记》“计策”共8次,其中一例如下:
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淮阴侯列传》)
按:《汉语大词典》失收此词。
8. 叩头
“叩头”指伏身以头叩地的动作,相当于先秦的“稽首”,动词。“叩头”“稽首”意义相当,二者均为支配式复词。先秦不见“叩头”,只有“稽首”,因此“叩头”当为“稽首”的新形式。《史记》“叩头”7例,其中一例如下:
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三王世家》)
9. 变改
“变改”义即“改变”,动词,“变”“改”同义,为联合式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变改”。“变改”在《史记》中仅出现1次,属于新形式。用例如下:
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礼书》)
《汉语大词典》“变改”的首见书证为《后汉书·郎顗传》﹐偏晚。
10. 易变
“易变”亦即“改变”之义,动词,“易”“变”同义,为联合式结构。先秦没有“易变”,《史记》“易变”有2次,其中一例如下:
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高祖本纪》)
11. 变易
“变易”亦即“改变”之义,动词;“变”“易”同义,为联合式结构。《管子》有“变易”3次;《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各有1次。《史记》有2次“变易”,其中一例如下:
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鲁仲连邹阳列传》)
按:以上“变改”“易变”“变易”三词都是同义词,其中“变易”在汉以前的《管子》《荀子》《韩非子》已有少量的用例,它虽然也可以算是汉代的新词,但应该比“变改”“易变”二词出现的时间早。
12. 愉快
《尔雅·释诂上》:“愉,乐也。”《说文解字》:“快,喜也。”“愉快”解作“快乐”,为同义联合式结构,属形容词。先秦不见“愉快”,此词《史记》只有1次,属新形式:
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酷吏列传》)
13. 喜说(悦)
“喜说(悦)”义即高兴,形容词,“喜”“说”(悦)同义,为联合式复词。此词汉以前文献未见,《史记》出现2次,为秦汉时期新形式。用例如下:
太后喜说。(《梁孝王世家》)
14. 独自
“独自”今天即“单独地”的意思,副词。此义先秦文献只用“独”字,属于旧词。例如:
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诗经·小雅·节南山》)
《史记》的“独自”共有2例,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越王勾践世家》)
句中的“独自”可以省去“自”字成为“独欢幸”而意义不变,可见这个“独自”是“单独地”的意思,“自”字无义,大约秦汉时期开始附加在“独”字后,属于新形式。
《史记》之前有以下2次值得注意的“独自”:
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怠生百振而食非,独自为也。(《管子·侈靡》)
己无邮人,我独自美,岂独无故?(《荀子·成相》)
这两次的“独自”与《史记》的“独自”虽然形式一样,但意义颇有不同。《管子》和《荀子》两句的“独自为”和“独自美”句式一样,但两个“自”字都是反身代词“自己”的意思,是句中动词“为”和“美”(称美)的前置宾语,“自”和“独”并不构成语法上直接成分的关系,因此这两例“独自”都不能算是词语。“独自为”意即“单独为自己”,“独自美”意即“单独称美自己”,“自”字不能省去,否则句子的意义不完整。上引《史记》的“独自”成词,应该是历史上最新的形式。
按:《汉语大词典》“独自”首见书证为五代齐己《怀洞庭》诗,偏晚。
15. 讨伐
“讨”“伐”都有诛杀义,“讨伐”为联合式复词,动词。先秦文献单用“讨”或“伐”,不见“讨伐”用例。例如:
冬,会于温,讨不服也。(《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古者明王伐不敬。(《左传·宣公十二年》)
以上二例显示“讨”“伐”同义。《史记》的“讨伐”出现2次,可视为秦汉时期新形式。用例如下:
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十二诸侯年表》)
16. 袭击
“袭击”意即偷袭或出其不意地攻击,“袭”“击”义近,动词。先秦文献不用“袭击”,只用“袭”。例如:
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左传·庄公二十九年》)
《史记》“袭击”有2次,其中1例如下:
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越王勾践世家》)
这“袭击”属于联合式复词,为当时新形式。
17. 怨望
“怨望”义为怨恨、埋怨。先秦“望”亦有“怨”义,例如:
人臣挟大利以从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尽而不望。(《韩非子·六反》)
因此“怨望”为联合式复词结构,动词。“怨望”不见于先秦文献,最早见于《淮南子》:
上无烦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淮南子·泰族训》)
《史记》的怨望有14次,可视作当时的新词,用例如下:
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淮阴侯列传》)
18. 首先
“首先”是最先、最早的意思,副词。“首”和“先”同义,都有“最先”的意思,因此“首先”是联合式复词。“首先”义先秦一般用“首”或“先”。例如:
魏之受兵,非秦实首伐之也。(《战国策·魏策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篇》)
先秦文献未见“首先”,因此“首先”是“首”和“先”的新形式。
《史记》“首先”一词共2次,用例如下:
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孝文本纪》)
19. 大凡
“大凡”,总共的意思,偏正式结构,副词,放在句首,用来总括一般的情形。先秦未见“大凡”,该词当为秦汉时期的新形式。《史记》“大凡”只有1次。用例如下:
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吴太伯世家》)
20. 大体
“大体”即大致的意思,偏正式结构,副词。先秦未见,为秦汉新形式,《史记》只有1次。用例如下:
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岭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货殖列传》)
21. 似若
“似若”意即好像,与“似”“若”意义相同。先秦不见“似若”,只有“似”或“若”。例如: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论语·乡党》)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尚书·盘庚上》)
《史记》的“似若”共有2次,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魏公子列传》)
《史记》的“似若”为联合式复结构,动词,是当时的新形式。
二、《史记》的新义所谓新义,是指词语的新内容,新用法。《史记》以前文献从未出现过或很少出现的语义内涵,在《史记》中都有资格称为新义。以下是《史记》一些词语所含的新义。
22. 树
“树”,量词,义同“株”。先秦未见“树”用作量词,《史记》中“树”用作量词仅4次,都在《货殖列传》一篇中。“树”用作量词,当属新义,用例如下:
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货殖列传》)
按:《汉语大词典》的首见书证为《隋书·礼仪志》,偏晚。
23. 暂
《说文解字》:“暂,不久也。”不久就是时间不长的意思。《史记》的“暂”字只出现1次,意义为“突然、一下子”,副词。用例如下:
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李将军列传》)
“暂”解作“突然、一下子”,先秦文献没有这种用法,应该是当时的新意思。
24. 头
“头”为“端、末端”的意思,名词,这个意义先秦文献未见。《史记》这种用法只有1次,用例如下:
三月生天枪,长数丈,两头兑。(《天官书》)
按:《大词典》“端”义的首见书证为晋朝刘琨《扶风歌》,偏晚。
25. 头
“头”用作计算牲畜的量词,先秦文献未见。《史记》中这种用法有2次,用例如下:
(卜)式入山牧十余岁,羊致千余头,买田宅。(《平准书》)
这应该是秦汉时期的新义。
26. 首 (“开端”之义)
“首”字原意为人头,在《史记》中用作“开端”之义,名词,先秦未见。《史记》这种用法有8次,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着为本纪书首。(《五帝本纪》)
这次的“书首”即“书端”(书的开头)。
除了这次之外,《史记》这类的“头”字另有5次“岁首”和2次“年首”,这些“首”字都有“开端”的意思,属于当时的新用法。例句如下:
凡候正月旦,王者岁首;立春日,四时之始也。(《天官书》)
于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年首。(《封禅书》)
第一例句中“首”与“始”相对,可以证明“首”即开端,义与“始”同。
27. 首(量词)
“首”为计算文章的量词,先秦文献“首”字未见这种意义。《史记》这种用法只有1次,用例如下:
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田儋列传》)
这种“首”字可视为秦汉时期的新义。
28. 合(量词)
《史记》中“合”字共使用290次,其中2次用作量词,表示动作的次数,意即“回”。例如:
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羽本纪》)
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萧相国世家》)
这种意思在先秦文献中不见,应该是当时“合”字的新内容。
29. 合(“应该”之义)
《史记》的“合”字有1次解作“应该”,为助动词。例如:
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司马相如列传》)
这种意思在先秦文献中不见,应该是当时“合”字的新内容。
30. 前后
“前后”可以表示空间,也可以表示时间。《史记》中有的“前后”表示“在某一段时间范围内”的意思,为联合式结构,时间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这种表示时间的用法,当为秦汉时期“前后”的新义。《史记》这种“前后”共6例,其中一例如下:
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廉颇蔺相如列传》)
31. 总之
“总之”是“总括而言”的意思,支配式复合结构,连词。先秦文献不见这种用法。《史记》有6次这种用法。例如: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羮鱼……不待贾而足。(《货殖列传》)
这种用法应该是当时的新意思。
三、结语以上31项新词、新义由于分析时涉及多方面的数据,为方便阅览,现在按内容以表 1作以下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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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1 新词、新义的结构、词类、频次、首见年代及使用情况 |
从表 1我们看到这些新词新义的一些特点:
1. 种类多样。这31项里头,有单词,也有复词;词类包括名词(9项)、动词(8项)、形容词(2项)、副词(5项)、助动词(1项)、连词(1项)、量词(4项)、叹词(1项)等,足以反映当时语言的新词汇基本情况。
2. 复词数量占大多数。在31项的新词新义中,单词只有11项,其余20项都是复词。复词比例占大多数,与我们对先秦语言单词多而复词少的印象并不一样,这是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20项的复词大多数集中在新形式范围(18项),11项的单词大多数集中在新内容范围(8项),显示在当时语言新词新义的变化中,复词和单词的发展并不平衡,复词的兴起呈现压倒之势;同时,复词的发展偏重于新形式,单词并不能因为新内容的出现而有明显变化。这说明了该时期汉语形式的变化领先于内容的变化。
3. 联合式结构占优。在20个复词之中,除了“骸骨”“头颅”“野鸡”“叩头”“大凡”“大体”“总之”6个偏正式和2个支配式结构之外,其余12个都是联合式同义复词。可以看到,在当时的复词之中,由同义单词结合成复词这种构词方式已经成为汉语构词的主要方法。复词扩大的趋势和联合式结构成为主流,正好突显汉语词汇2000年来发展的两条主线——单词向复词演变、词汇中联合式复词成为大宗,而这两条主线的源头,在司马迁笔下的用词显示得非常明显。
4. 实词多而虚词少。无论古今,任何语言的词汇成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实词多而虚词少。这是由实词属于开放类(数量难以计算)而虚词属于封闭类(数量有限)和实词变化快而虚词变化慢这两项语言客观事实决定的。在上述31项的新词新义中,如果把副词看作实词的话,则虚词只有“唉”“头”“头”“首”“合”“合”“总之”7个,而这7个虚词中有5个都是单纯词,也正好与语言中虚词形式发展速度较慢的事实相符。
5. 用例偏少。这31项新词新义,用例偏少,最多的有14次,大部分只有一两次。值得注意的是,用例超过10次以上的“骸骨”(11次)和“怨望” (14次),在战国末的文献中可以找到少数用例;用例在10次以下的20多项新词新义,都是在《史记》首见的,可见它们属于兴起不久的语言成分,《史记》记下了它们的历史源头。
6. 历史稳定性。这31项新词新义,除了少数的五六项少用于今天之外(例如“变易”),其余20多项都沿用至今,成为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可见它们在历史上相当隐定,具有长久的生命,属于2000多年来汉语的基本词汇。
从以上的特点可以看到,《史记》的新词新义,即使在本文摘取的数量并不太多,已足以反映当时词汇的实际格局和一般特质。如果词汇格局(当然还有语法格局和语音格局)能够投影出语言的大概面貌的话,那么司马迁笔下的新词新义,就不是零星的个别挪用,而是当时整个汉语词汇系统中的新生成分。因为语言的公约性质明显,使用语言沟通,必须受到约定俗成的制约,个人意志不容易左右整个语言的发展变化。这样,司马迁使用的新词新义就不纯是个人的向壁虚造,而是当时社会赋予生命力的一套新语言了。《史记》引用《尚书》原文时经常把旧词改写,也可以视为以一套时代性的词语代替了旧词语。司马迁的文章能够给人面目一新的感觉,这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这点而言,史司迁在记载历史的同时,也记录了当时语言的新面貌。
然而,杰出的作者在使用社会语言时往往能够同时展现出个人的创新。对应这点,我们发现,在上述新词项目中,词语的公约属性似乎是不统一的,其中以“变改”“易变”“变易”三个新词最为瞩目。这三个新词有别于其它新词的地方,是它们词义接近,互相构成了一组同义词。当考究它们之间有什么分别的时候,我们注意到,“变易”在战国末已有少数的用量(《管子》有3次;《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各有1次),可见当时已有其他的用例;而前二者在《史记》中均属首见,并且都只出现在表示个人意见或个人观感的“太史公曰”的“论赞”中。因此,我们认为,“变易”“变改”“易变”是属性不同的两组新词,“变易”为当时的社会语言,“变改”“易变”是司马迁陶铸出来的个人词语。除此之外,“愉快”和“大体”也各出现一次,并且都在“论赞”中使用,相信也是司马迁的个人用词。
掌握时代新语言的同时,又善于打造个人词语,是司马迁使用语言的一大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