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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与社会  2017, Vol. 7 Issue (1): 108-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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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李醒民. 《理学杂志》举要和发凡[J]. 科学与社会, 2017, 7(1): 108-124.
LI Xing-min. Introduction and Commentary on Lixue Journal[J]. Science and Society, 2017, 7(1): 108-124. DOI: 10.19524/j.cnki.10-1009/g3.2017.01.108.

作者简介

李醒民, 《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教授。研究方向为科学哲学、科学思想史、科学文化

《理学杂志》举要和发凡
李醒民     
《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
摘要: 《理学杂志》是中国国内最早创办的科学杂志之一。本文详论它的创刊和停刊、宗旨和内容,尤其是介绍和评论了其中有趣的信息和思想。
关键词: 《理学杂志》    薛凤昌    丁祖荫    格致    科学    

《理学杂志》创刊于1906年12月30日。从《1792-1949年中国科技期刊分区名录》[1]看,它是由中国人自己创办的最早科学期刊之一。其时在中国,正是“格致”和“科学”二词混用的时代,科学还未完全取代格致。在该杂志中,所出现的理学、理科、格致、科学四个名词,基本上是在相同的意义上使用的。从它发表的文章看,这里的理学包括数理化天地生诸学科,与英语的science意思一致。尚须留意的是,此理学非彼理学 (宋明理学)!为此,《理学杂志》有文予以澄清。

①邑中某校,经费充裕,学生亦不少,科目中独少理科。余劝其增列。校长囗囗询余曰“理科乃宋儒谈论性理之学也,中人之智犹不可,况乳臭之儿童乎?”吾乃晓之曰:“理科者,非性理,乃格致也。”渠摇首曰:“吁!君之蔑余竟若是,其甚哉。君言格致,乃性理也。”余又告以理科之大概。渠更艴然曰:“学生不欲为‘药店伙友、走方郎中’,何必以一草一木哓哓为。若云探造物之真理,则天机泄露,必遭天诛。”余乃不答而退。参见参考文献[24]。

一、 《理学杂志》的创刊和停刊

1906年秋,丁初我与薛蛰龙二人,纠集同人,以课暇组织《理学杂志》。在是年底出版的创刊号扉页,印有编辑者吴江薛蛰龙,发行者常熟丁初我,印刷所上海宏文馆印刷所,发行者小说林、宏文馆合资会社。

编辑者薛凤昌 (1876-1944),原名蛰龙,字砚耕,号公侠、病侠,又号邃汉斋主。他曾于清光绪二十四年 (1898) 中秀才,后受新思想影响,转而追求民族革命,致力于传播新思想、新知识,将教育 (尤其是科学教育) 作为终身事业。薛凤昌1889年至1901年赴日本留学,攻读理化和生物。1902年回国后,他在吴江创立灯社,坚持活动达十余年之久,并著《邃汉斋谜话》。此书于1912年 (民国元年) 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被誉为“谜话开山之作”。1903年,他偕同他人在同里镇创立“自治学社”和“理化传习所”,由他主持“理化传习所”并兼任自然科学教师,此为吴江创办新式学校之始,也是他追求教育救国之始。这些教育机构成立后,在当时社会影响很大,许多青年纷纷前来就学,培养了不少人才,包括柳亚子等。但是,由于其规模较小,所设学科不多,不利于学生的全面发展。于是,他在他人支持和协助下,于1912年初成立江震高等学堂,并任第一任校长。他办学和从教以德智为先,强国为重,曾先后在同川学堂、浦东中学、吴江县立中学、无锡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光华大学、东吴大学任教。李为铎在回忆文章中提到:“外祖父有三忧,一忧中国国力日衰,致列强欺凌,得寸进尺;二忧掌权者政治腐败,不能励精图治;三忧黎民百姓思想愚昧,浑噩不进。”为荡濯三忧,他认为唯有开发民智、广办教育,从而成为中国教育救国和科学救国的先行者,《理学杂志》即是他履行和实践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的一个举措。他为该杂志撰写了多篇文章,诸如“序例”、“植物与日光之关系”、“振子公式之理解”、“理学一夕话”、“论动物之本能与其习惯”、“化学命名法”、“我国中世代之植物”、“二百六十年前理学大家方以智传”、“理学碎屑录”、“巴克台里亚广论”、“说酸”、“释潮”、“太阳辐射储力之学说”、“昆虫采集之预备”等。这些文章是能够根据作者署名判断的,至于他是否还用其他笔名发表过文字,则无从查考。在其他作者身上,这种情况也可能存在。

薛凤昌生平喜爱金石、碑贴、图书,收藏颇丰;又工书法,凡楷、行、隶各体皆秀逸俊美;著述宏富,计有《龚定庵年谱》、《语石考证》、《松陵文徵》、《籍底拾残》、《游庠录》、《吴江文献保存会书目》(与柳亚子合辑)、《邃汉斋碑帖目》、《邃汉斋谜话》等书,涉及诗文集、乡土志、小说、译著、教材等。1917年冬,他与柳亚子等组织“吴江文献保存会”,保存、整理、研究乡邦文献。他一生刻苦学习,以读书为乐,命其书室为“邃汉斋”,一有闲暇即手不释卷,遍览经史子集及物理、化学、生物等学科。他的书室藏书盈万,有些书属珍本,其死后由子女将藏书全部捐给上海市图书馆。他是一位坚定而可敬的爱国者。1944年春,他因拒绝敌伪派驻日籍教员、拒绝开设日语课程被捕,惨遭日寇酷刑,被杀害于吴江松陵镇银行弄,遗体被丢弃在三天门桥河滩边。

发行者丁祖荫 (1871-1930),原名祖德,字芝孙,一作之孙,号初我,别号初园居士,又号一行。他少年就读江阴南箐书院,是清光绪十五年 (1889年) 庠生。1896年,他与他人成立中西学社。1897年,创办中西蒙学史,首开县内新学,并任教数年。1903年创办《女子世界》月刊,兼主编,伸张女权。1904年,在沪创办《小说林》社。后历任常昭劝学所总董、海虞市自治公所总董、江苏省咨议局议员等职。1911年辛亥革命后,任常熟民政长、知事。1913年,他调任吴江县知事,亦以严治著称。他对两县水利、教育、漕赋、司法等,多有兴革。他爱好图书,素擅文翰,搜罗各种古籍版本数万卷,其中精品善本颇多,藏书于“缃素楼”。他编纂《丁氏书目》二册,刻书多种。他毕生从事常熟地方文献的搜集与整理,著有《丁芝孙日记》、《一行小集》、《松陵文陵》、《河东君轶事》、《初我日记》等。

《理学杂志》现存共6期。第一期丙午十一月十五日 (1906年12月30日) 发行,第二期丙午十二月十五日 (1907年1月28日) 发行,第三期丁未三月十五日 (1907年4月27日) 发行,第四期丁未四月十五日 (1907年5月26日) 发行,第五期丁未六月十五日 (1907年7月24日) 发行,第六期丁未八月十五日 (1907年9月22日) 发行。六期的篇幅相对稳定,分别是144、144、158、152、152、146页。从第五期起,盛国城出任助理编辑。编辑者薛蛰龙在第五期“编者启事”中申明:“鄙人因教务繁多,编辑本志不无疏略,甚且稽延时日,以负阅本志诸君之渴望。虽事非得已而负疚良多,用特请盛国城君襄助此役,俾得力求完善,按期出版,以弥前憾,总冀勉副。”盛国城视事后,遂在第五期发表“植物品种之改良”、“电子说”,在第六期发表“矿泉说”。

《理学杂志》虽然声称是月刊 (每月一回,十五日发行),但是却不时脱期,最后在创刊不到10个月之后竟戛然而止。停刊的具体缘由不得而知。但是,脱期的原因在第四期“本志广告”中有所说明:“本志插有精细图画,每期不下数十个,摹绘、雕刻力求美善,故时间较他之杂志为费而成本亦较重。兼之撰述诸君无不以授课暇时从事于斯,愆期之咎,夫又奚辞。本志用是歉然,恒以为憾。今特添订专家,而印刷诸工亦兼日程功,以蘄按期出版,不负阅者争先快睹之盛情。”

二、 《理学杂志》的宗旨和内容

《理学杂志》主要以介绍和阐明科学理论和科学应用为主,为的是普及和传播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使科学在国人的心智和心灵驻足,从而达到破除迷信、翦除陋习、富国强兵、振兴实业、科学救国之鹄的,也就是使中国由精神文明而步入物质文明,由物质文明之进步扶助精神文明之进步。这一宗旨在创刊号有所反映:“近闻丁君初我、薛君公侠,慨国民之不学,痛黄种之将沦,乃组一《理学杂志》,刊行于世,部分类别,纲举目张。其宗旨则在科学之普及,其希望则在我国之富强。苟读者能精于探索,勤于试验,吾知数十年后,舞台、健将接踵而出,而二十世纪战胜之效果,安知不基于此乎。毅虽不文,不禁为我国前途额手祝之,拭目俟之。”[2]9-10“然则智识之储蓄,要求之原动,全体之阿屯,橐龠也,嚆矢也,不可无其器。今之《理学杂志》,是即所谓橐龠、嚆矢之用也。自兹以往,理学潮流隆隆亚陆,而迷信可嗤之,社会将冲决振刷而一新之。余于此有深望焉。故藉祝词,以伸其义。”[3]13一些作者也对它寄托厚望:“现在理学渐渐萌芽,各处学堂,也都设这理学一科。再有这一种杂志,发行出来,莫说学堂里的教习、学生和独修的志士,都得了一个好友。就是理学种子,藉此遍布,日后工艺发达,国权恢复,和东西洋各国并驾齐驱,安知不就是这《理学杂志》的效果么?”[4]

① “阿屯”为“原子”(atom) 之旧译。

关于《理学杂志》设置的专栏和拟议刊载的文章内容,在创刊号的“序例”中一一罗布:

“《理学杂志》……区其体例,分十二类。

一图画:理学大家,工场小影,插诸卷首,令读者醉心焉。

二论说:理学者,文明之母,富强之基焉。故发挥其趣意及其影响,以破国民之迷梦而鼓其兴趣。

三学术:无物无理,即物即理。分述其生态及变化,理乃不沦于虚无。首博物,次理化,而终以数理者,重实际也。

四理论:阐定律、明学说精深之理旨,于以洞若观火焉。

五实习:专究理论而不尚实习,扣槃扪烛之嘲,吾知不免。

六教材:理学一界,幼稚极矣。设此以为任教授者一得之助。

七历史:水沸而创气学,果坠而识地心,成迹俱在,不惟明沿革,且资观感也。

八新报:拘旧说而不知世界学术之进化,其异于深山穷谷之苗猺也几希。

九工艺:由精神的文明,而进于物质的文明,以为振兴实业界之先声。

十演坛:论日用之事,而演以通俗之文,理学思潮之普及,吾将于此卜之。

十一小说:启俗牖蒙,尸功小说,务取其关于理学者述之。

十二丛录:邓林一枝,昆山片玉,体虽小,趣弥深焉。而一切理学新著,亦以兹绍介。”[5]2-4

不难看出,《理学杂志》体例包含的内容,与由张百熙、张之洞、荣庆等奏拟,光绪二十九年 (1903年制定,1904年1月公布)《奏定学堂章程》或《癸卯学制》规定的学科一脉相承。这个章程是中国近代第一个以教育法令公布并在全国实行的学制,它根据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等几个阶段的划分,对学校教育课程设置、教育行政及学校管理等做出明确规定,对中国近代教育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该章程中,小学堂设有算术、地理、格致;中学堂设有算学、地理、博物、物理及化学;高等学堂设有格致、医科、工科、农科,其中格致科设算学、星学、物理学、化学、动植物学、地质学六门,医科设医学、药学两门,农科设农学、农艺化学、林学、兽医学四门,工科设土木工学、机器工学、造船学、造兵器学、电气工学、建筑学、应用化学、火药学、采矿及冶金学九门。

从《理学杂志》发表的文章题目和内容来看,基本上是按照它自己的体例行事的,并与《癸卯学制》的有关规定一拍即合。比如,第一期在12个栏目发表了19篇文章。图画栏目为蚊之发生顺序图;论说栏目四篇:序例、发刊词、祝辞一、祝辞二;学术栏目四篇:肥料之主成分、说蚊、矿物对于物理之研究、极大极小之定则及其应用;理论栏目两篇:植物与日光之关系、振子公式之理解;实习栏目一篇:野外植物;教授资料栏目一篇:敬告理学教授;历史栏目一篇:化学小史;学术新报栏目一篇:中国之部 (八则) 外国之部 (十一则);应用理学栏目一篇:写真术;演坛栏目一篇:日用化学;小说栏目一篇:星期日;杂录栏目两篇:理学一夕话、植物学语汇。其中,在“序例”中列举的栏目稍有变动:“工艺”变为“应用理学”,“教材”变为“教授资料”,“丛录”变为“杂录”。其他各期在体例、选题、内容和编排上大体相同,对栏目稍有更改和调整。例如,第二期应用理学之后的栏目顺序为小说、演坛、杂录、教科,其中“教科”为“教授资料”的更名,由原来的第六栏目调到末尾。第三期与第二期的栏目相同。第四期应用理学之后的栏目顺序为演坛、杂录、专件、附录、教科、小说。第五期把教授资料栏目恢复到第一期的位置,演坛栏目空缺,理学之后的栏目顺序为专件、附录、教科、小说。第六期理学之后的栏目顺序为专件、演坛、小说、选稿。

第一期的文章斑驳陆离,其他五期也异彩纷呈。我们乐于在此把相关文章的标题展现一番,即可窥豹一斑、尝鼎一脔,亦足见其大略。比如,第二期刊有:人猿同祖说、分角法、矿物撷要等。第三期刊有:阴阳原于电气论、蚕性说、我国中世代之植物、植物园构设法、农业工艺学、理化传习所游艺会记、化学等。第四期刊有:动物之色彩观、三角要略、中国物理学家墨子传、在幼稚时代之新工艺、东京博览会开会日杂记、农工商部丙午年简明大事表、化学语汇等。第五期刊有:中国将有火山说、蚕体解剖学、乘方图说、十九世纪德国植物学家略传、汉阳铣铁、植物研究会缘起、中国国民卫生会启及简章等。第六期刊有:生物之道德观、蒸汽机关之研究、养蚕谈、几何学之定理及其应用、无线电报之发明家等。

《理学杂志》很重视科学名词的厘定与统一。它专门在第一、二期连载了植物学语汇,在第三期刊登了化学元素表,在第四期发表了化学语汇。正如编者所识:“理学一界,范围甚广。种种术语,尤觉指不胜屈。我国之迻译或编辑者,人自为名,彼此歧异。是以不独眩学者之目,而亦阻理学之进化之一大原因也。惟正名之法,良非易易。纯译西音,则佶屈聱牙,不便记诵。别立新名,则立之未必当,即当亦未必能通行。势非纠合专家,审名定义,惟举世不易之正鹄者不可。”[6]

《理学杂志》文章的形式多为文言文,其中少数议论段落的生僻字词较多,典故不少,现今读者不借助工具书或上网查询则难以卒读。也有白话文文章,如在演坛栏目连载的“日用化学”,在小说栏目连载的“星期日”等文,就是十分通俗的、口语化的语体文。还有半文半白的文章。这也许反映了,当时正是从文言文向白话文过渡和转型的时期。

《理学杂志》自始至终格调高洁,没有什么商业色彩。它在每期扉页的“广告例”中均注明“非关理学界者概不登录”。事实上,它在杂志末尾的广告栏中,登录的均为书讯、书目、书介,而没有日用百货、生产资料之类的广告。

三、 《理学杂志》中的有趣信息和思想

《理学杂志》尽管以普及和传播科学知识和科学应用为职责,但是其中个别论说文和有关文章的论说段落,也吐露出某些有趣的信息,阐发了某些有趣的思想。考虑到这一切出现在20世纪伊始,现代科学刚刚开始引入国门之际,就格外值得我们重视了。在这里,我们不妨覙缕若干,以飨读者。

1. 对自然界或宇宙的客观描绘,以及对人与物的关系的看法

有关作者对人们面对的外部世界,采取了物质论的观点。例如,编辑者薛凤昌这样写道:“上苍苍,下茫茫,贯六合,亘八荒,杳冥广漠,未可方物者,非一物之集合体乎。是故丽乎土者物也,而丽乎天者亦物。接诸吾耳界、目界、思想界中者物也。而耳界、目界、思想界之所不可及者亦物。有体、有方者物也,而无体、无方者亦物。旧物谢矣,而新物代之;此物毁矣,而彼物成之。一往一来,递嬗递进,使洪荒宇宙间,无有一细隙之存。此何为者乎?曰所以供人之驱用也。非此不成为世界。”相对于外部的客观世界,作为主体或主观显现的人在他看来也具有物的属性,但是人作为物之灵而异于物、高于物:“人亦物也。在宇宙间犹微尘也。然独能衣物,食物,生长物,窟穴物。事不能为物代之,利不能及物效之,工不能成物助之。若臂指之于身也,左则左,右则右,任意指挥,无敢或忤。此何为者乎?曰人固物之灵也。非此不成其为人。”在对人与物关系的看法上,他主张人物物,而不能物物人:“然则人也者,固具有衣物、食物、生长物、窟穴物种种之能力也。人而不具此完全之能力,则不惟我不能物物,而人且将物我。至人物我,则我不伍人而伍物矣。于是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僬僬而不知其所归。日惟忧愁煎苦,求免夫人之衣我、食我、生长我、窟穴我而不可得,可不达哀乎哉。呜呼等人也,而一则物物且物人,一则人人且人物。能力所判,而荣辱系焉,存亡在焉,生死决焉,不亦重乎。”[5]1-2不难窥见,这些言论不仅与西方近代物质论的主张契合,而且也与中国古代哲人“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的思想相通,显示出人面对浩淼宇宙和纷繁自然的积极进取精神。

2. 理或理论的意义和重要性

在前面的“序例”中,编辑者薛凤昌已经提及“无物无理,即物即理”。他在肯定人具有的“能力之母者,曰理而已”之后,紧接着对“理”下了这样一个定义:“是故理者,人物之枢,万汇之主,宇宙之真宰也。人得其理而生存世界驱谴万物,使万物悉为我利用不敢抗人,亦不敢物我,而人我或且神我,此理之果也。果必有所因,吾且为其因乎?”[5]2在这里,“理”似乎可以理解为物之本性、道理、规律、定律、理论。这也可以从下述论说得到进一步的印证:“将与汝枕高林,采僵石,捕蝘蜒,袭芳紫,第四时之品汇,瞩九州之灵臬,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世界之悴民矣乎?撑霆裂月,起雷造冰,喑鸣山岳,张皇神鬼,振衣千仞之冈,濯足万里之流,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而从我骋其间,则可谓世界之伟民矣乎?且夫世界所成之原素,为名与物,而其根也以理,其成也以事。”[7]5不难看出,这两位作者大体上已经达到这样的认识:人只有认识自然 (之理),才能利用自然 (之物),从而在自然界中获得自由。

有作者直接论及理论,论及理论可以解释事实和预言事实,理论可以导致技术应用:“哲儒有言,理论者,事实之母。夫理之为诂,往古哲学家根据之,法律家又割据之,至今日而始入我格物家之新范围也。格物家曰,吾定世界物质,为至微至细之分子集合而成。此所谓理论之言也。然而效其实,则验物体之刚脆,定寒暖之涨缩,考声浪之波动,测磁性之久暂,与夫舟车生力、工程岁修、钢铁制造、机轮键辖之配置,推而至于地火爆山、空阳生飓、五行灾异之现象,无大无小,皆此分子说所演绎而出也。格物家曰,吾验化学八十余原质,考其关系,而设安定与不安定之律。安定者,二气之亲和者也;不安定者,二气之拒斥者也。此所谓理论之言也。然而利用其亲和,而有染色漂布之法,提醇炼汞之方,一切化妆利用、工艺制造、水月电灯,与夫黄金、巨钻、珍珠、宝石、石盐、水成火成诸岩之品类,皆从此成也。利用其拒斥,而开矿、设轨、攻城、凿地之炸药,又从此出也。……他如原反二力之作用,而定枪子、炮弹、汽车、汽船之速率。因循心运动之振幅,而测地球、月轮、行星、慧孛之轨道。因三棱之折光,而考太阳体中所含矿质之分量。因电流之感应,而一为林达银线盖斯拉管之通光,一为电话机、海底电信、无线电报之发明。类皆张皇幽眇,神奇臭腐,造化在手,规矩从心,使一隅之士,呿挢駴怪,一以为魔鬼,一以为仙灵。”[7]5-7有作者一言以蔽之曰:“理论者,事实之母。故现在之理论,安知不即为后日之事实。况其为已见诸事实者,非纯理论。”[8]

3. 科学 (理学) 及其社会功能

《理学杂志》中的文字虽然没有就科学的内涵给科学下一个严格的定义,但是它涉及到科学的外延:“近自吾人,远至太阳,举天地间万物,不出理学范围。故理科一学,对于个人为普通必要之智识,对于国家为振兴学堂之基础。”[9]此外,它也察觉到科学的统一性:“理学一界,门类分歧,然途虽分而理则一,不但使学者无偏重之观,且必有统合之用。”[10]79

上面段落的前一个引文也提及科学的功能,不过却是一笔带过。下面的议论则以昆虫研究为例,用诗一样的语言,比较全面地论述了科学的功能,包括科学的物质功能和精神功能:“春风骀荡,蜂蝶翩翻,众绿高撑,蝉鸣聒耳,荧光明灭,虫声断续。俯仰其间,恍然有心旷神怡之感,于此知昆虫之关于人生、心理者实深也。西人鲁滨孙尝集昆虫之有斑纹或光泽之美者,刺于书斋之壁,名之曰‘极乐园’。盖谓胸襟烦郁时,入此室处,不觉荡涤净尽,萧散自适者,非天下之至乐者乎!是故昆虫之采集,乌能已哉?苟有人也,出则跋涉山野,捕蝇扑蝶;入则陈书启箧,研究学理。不惟令身体健康,精神爽快已也。其利于社会、国家者,岂浅尟哉!盖明乎昆虫,而后对于有益者则保护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有害者则驱除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11]有文则和盘托出科学破除迷信、驳倒谬说的功能:“万里蚕丛,天涯鸟道,则思汽船、汽车之由人发明,而长房之缩地则罔焉。劳人思妇,山川修阻,则思电话、电信由人登明,而青鸟之衔命则罔焉。平城十日,睢阳累旬,则思飞车、气球之由人发明,而耿恭之拜井则罔焉。母财置产,原质备用,则思诸岩诸矿之由人发明,而王阳黄白之术则罔焉。”[3]12-13有文则对科学的教育功能言之凿凿:“今日之口为称道,手为试验,豁然岂无疑者,无一非经古人之苦心殚虑,费尽心力,绞尽脑浆,始得此完全之发达,以贻饷我后人。我后人受其嘉贶,而道其甘苦,则非特见古人之苦学力,拟亦为吾人之好模型也。然则表彰其历史以感发学生,裨益学术。斯事虽细,而于教育之进步,国家之前途,所影响者实钜。”[12]

科学的物质功能是比较容易察觉的,下面关于科学救国的思想更能体现科学的物质功能。相形之下,科学的精神功能 (批判功能、社会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认知功能、方法功能、审美功能、教育功能)[13][14][15]虽则十分丰赡,然而却比较隐蔽,需要一定的观念背景和思维洞察力才能一一揭示出来。有关作者能够发现这一点并予以强调,在那个时代确实不可多得、难能可贵。

4. 大力鼓吹科学救国

科学救国思潮是鸦片战争之后,在中华大地上逐渐萌生和发展的一种社会思潮,它在魏源《海国图志》(1842) 中以“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得以明确表达。但是在19世纪,这种思潮主要表现在学习西方技术的层面,即洋务运动追求的船坚炮利、开矿办厂等。直到20世纪,科学救国者才逐渐认识到科学本身对于救国的的意义和作用——“理学者,文明之母,富强之基”(见前“序例”)。正如凡鸟一针见血揭橥的:“一国的富强,全靠这农工商的进步。农工商进步的原因,哪一件不从这理学里面研究出来。远的是欧美,近的是日本,哪一个不能作这佐证?我中国贫弱到这样儿,种种原因,却很复杂,我也不暇细讲,但国民缺乏了理学思想,不就是原因中的一件么?”[4]毅士同样把中国贫弱不堪、任人宰割的命运归咎于学术 (科学当然也是学术之一) 不明、理学不明,其病根并不在于兵农商工之过,器械、物产至多处于末位。他慨叹道:“呜呼!今日何日,今时何时?处兹竞争世界之盘涡,而独不为战胜之具,是岂足以图存者乎?是故兵战败,农战败,商战败,工战败,无一不战,无一不败。败之不已则和之,和之不已则媚之。至媚之而路矿唯命,臣妾唯命。偌大中原,徒为列强之俎上品,任其刲割而已。于是论者推原祸始,辄咎兵农商工之不自振,以为中国之弱,至于此极者,皆兵农商工之过也。吁,是何言欤?国之战胜也,无古今,无中外,无不以学术为要素。学术明而后战亦胜,不战亦胜。其器械之利,物产之富,犹末也。明乎物质之不灭,则生死之关破,而勇敢之气作矣。明乎天演之公例,则夭寿之迷信除,而强毅之种类复矣。远者不必言,即以同洲之日本言之。日本以区区三岛,三十年间,崛起亚东。凡一切制造、种植、理财、工艺,无不日新月异,与欧美诸国相抗衡,而诸国亦莫敢藐视。揆厥原由,要皆一二贤人君子,提倡理学。理学既明,民智自开。然后为兵则勇,为民则智,为商则富,为工则巧,百废俱举,万象一新。学术之利,宁可计耶?”[2]9-10

黄冠实际上已经在学理上认识到,纯粹科学是应用科学的基础,无理学则无应用科学和科学应用,更不会有物权和实业了。他以矿物学为例说明:“吾国矿产富有,而矿物学寂然无闻。何也?以理学缺乏故也。盖矿物一科,有物理,有化学。必二者兼备,而后得明其种类,别其性质。否则,持一卷石而贸然以研究矿物自认,人未有不笑其妄谬者。呜呼!吾国民不欲保存矿物权也则已,苟欲保存矿物权,不可不明矿物学。欲明矿物学,不可不先明物理与化学。”[16]金一似乎更看重理学的兴盛,而国富兵强、实业振兴只是其水到渠成之结果:“人谓我中国不富强,而抑知其理科之实幼稚。往者钟君宪鬯等,常组识《科学世界》于海上。一年之后,赓续无人。今日丁君初我,复组织《理学杂志》于内地。薛君公侠为之编纂,夫钟君之为祝词也,求免为犹太之遗民而已。余则非徒望有实业界之王,出现于吾理科之窟宅,而将使须弥芥子,举一切殖民、探险、航海、作战之计划,因此而得所藉手焉。某也不得志于时,幸见此文明之朕兆,隆隆焉而兴也。虽为悴民,犹甘心矣。”[7]7-8

5. 科学和技术的创造性成果是经过长期的辛勤劳作而来的,其发展有阶段性

金一在谈到科学发展时坦言:“其初固由一二山泽之癯,冥心孤往,考证实验得寸寸,得尺尺,递嬗递进,而有此今日之产儿也。”[7]7觉晨也认定,“从来为发明家者,莫不经几度之挫折,倾家破产”,“而真理乃出,而理之学乃成”。[3]13公侠则明确肯定科学发展的阶段性:“凡学术之进化,断无以一人之智识,而得造其极点,集其大成。此盖有一定之阶级在焉。即在欧洲,正不知经数十辈、数百辈之理学巨子,费无尽心力,绞无穷脑浆,研究探讨,得有今日。”[17]70

还有作者通过对科学的具体学科或有关理论的考察,也得出类似的结论。殷顽从化学的历史中洞晓:“凡事之进化,无不有阶级。今之学业发达,几臻极点,然不能无阶级也。他不必论,即以化学言之,初不过为方士之烧汞炼丹术耳,其后逐渐研究,逐渐进化,至于今日,完备无缺。……化学得有今日若是之发达者,要皆古今专家耗无尽心力、绞无尽脑汁,所成之结合体也。”[18]公侠则以化学亲和度理论为例表明:“亲和度之研究,非塔氏 (塔摩森) 昌之。盖塔氏由阿斯讬滑尔德之探究,而益加精碻者也。阿氏以亲和度之测定,由酸与盐基混合时溶液之容积变化而著。为事之至重要者,殚心积虑,日有所明,至塔氏更昌明而光大之。而后亲和度之学说始定。”[19]

①引文中的“塔摩森”可能是J. J.汤姆孙,“阿斯讬滑尔德”今译奥斯特瓦尔德--这也许是奥斯特瓦尔德在中文文献中最早被提及处之一。

6. 科学发展的社会条件

科学不是处在真空之中,它的萌生和发展需要一定的社会条件,包括时代的精神气质、思想潮流、社会风尚、物质支持、奖励机制等等。下述引文对此做出比较全面的概括:“一切采集、试验、制作,非独资本钜也,又多有惊世駴俗之举。自非国家有补助金、奖励品、专业凭,而人间社会,皆视理学为衣食生涯,不必少见多怪之。陋习成其阻碍,则必不能得自由之研究。故必破神权,重人权,然后人民有绰绰之回旋,而理学界之封邑乃得。苟得矣,而数年之后,我中国三条流域之大都会,不获与英之伦敦、美之纽约、法之巴黎、日之江户争一日之短长,则学士大夫之耻也。而不得,而不争,淹淹以终世,则非独耻焉;已也,且将有大厄。”[3]13有文章专门谈及时尚和荣誉的作用和影响:“自古学术思想之变迁,无不以其时尚为潮流。而时尚之所成,恒以其荣誉之所在者为依归。若荣誉之所在,而为堕智塞聪、锢思毕明之途,斯学术亡而民愚矣。一愚之后,而犹不启牖之、开导之,恐其愚之或已也……中国之理学至今而犹为幼稚时代者,斯其大原因也。”[17]67

其实,早在中国科学社成立 (1914年) 之前,国内就有一些关于科学和技术或与之相关的学会或社团。因此,有文章注意到这些组织对学术或科学发展的重大功用:“统观古今中外学业进步发达之历史,盖无不基诸学会之功,已成定论,无待赘言。惟是我国学者,从来偏重政教道术、天人性命、考据词章之学。至于口医百工之事,则素鄙贱,君子不学,士大夫罕言,以致物质文明进步之速力甚小,而精神文明之进步,亦以互为因果之故,因之而阻。同人等有鉴于斯,于是远法泰西,近补古缺,集日本留学之工业学生,创立是会,曾于甲辰年三月十日开第一次会于日本东京上野公园西乡隆盛铜像后花月亭,名曰中国工业研究会,以为吾国物质学会之起点。倘此自今之后,能由日本之留学生,而推之各国留学生,而推之全国学生、工人,俾物质文明进步之速力渐大,扶助精神文明之进步,以增无量之幸福。是即是会前途莫大之希望,亦即是会之缘起,并非专为区区工业计也。”[20]

7. 科学教授法

科学各个科目,在20世纪初刚刚进入学校教育视野,怎样教授它自然是一个新问题,困难无疑不会太少。《理学杂志》注意到这个课题,特辟专栏进行教授法之交流。凡鸟开门见山宣明:“为教授难。为理科教授,则视他科为尤难。为今日之理科教授,则难之又难。”其难处在于:“盖国民之乏理学思想也久矣。其旧者徒工词章,求训诂,足不出户闾,见不阅乡陬,闷闷沉沉,蠢如豕鹿;正不知动植物为何物,理化为何事者。其新者则又革履草帽,发蓬顶秃,口爱皮而语阿伊;骤观之则视为学界之巨子,及问其言,则曰瓦特为瓦之一种,奈端为他端之称,种种背谬,有足令人喷饭者。此非过为诋非也。接之我之耳目前者,亦比比矣。噫!以若此之人而语以精深之理论、高明之学说,是犹执盲人而论日,向聋者而辨音,鲜有不瞠目咋舌、索解无从而生厌倦者。即不然,舍理论而重实验,则有啧啧夫甲之能自燃也,乙之能溶也,丙与丁之能发奇光、能生气泡也;举手跂足,诧为奇观,而所以能自燃、能溶解、能发光、能生泡之理,固昧然未尝梦见其一二。噫!为此,教授难乎不难?”[10]77-78他接着逐一罗列了资金、仪器、药品、讲解深浅程度、名词混乱等难处。不过,他也认为,只要有正确的态度和恰当的方法,这些困难并不是不可解决的:“理学种子,今始萌芽。其年长者,率皆愚陋龌龊,而旧时社会之谬想之习惯,盘踞神经之中枢。一旦而冲决振刷,则先后之人既殊,客主之形自见,哓音瘏口,事倍功半。而年幼者亦皆不不识不觉,瞢无感觉,曾不解博物为何事,理化为何学者。则启其感觉,养其智识,不啻平地之覆一篑、倾一勺,欲本此以造山河也,不亦难哉。虽然天下事莫不始于难也,惟不畏其难,而殚心竭虑,积数十年之辛苦经营,而后目的无不达,效果无不见。况之理学,趣味浓深,不似他科之索然无味也,其启发较捷。为教授者,果能权衡适当,循循善诱,吾知效果之所见,必且什伯千倍于他科也。”[21]55-56

关于理学教授法,凡鸟“特举理学教授者所必不可少之要素数端”:一有正确之解释,二有明了之经验,三有制作之能,四有采集之法,五有会通之用。“有此五者,而后可以见教授之能事,应学生之问难。否则一知半解,率尔从事,效果未呈,败象已见。”[10]80-84在对于学生的注意方面,他倡导以下十点:一宜由标本实验予以基础之智识,二宜用随地指示养其坚固之观察力,三宜重连络统合发其大体之观念,四宜藉实物试验破其旧日之迷信,五宜取日用事物养其普通之智识,六宜重制作器械储其工业之要素,七宜重生理医药教以治疗之简法,八宜选教授材料与以适当之条件,九宜奖励理学游戏鼓其活泼之天趣,十宜相学生程度施以相当之教授。[21]56-65钟竾特别强调到大自然中学习的好处和乐趣:“今学者竞言科学矣,竞言实验矣,然理论高尚,不足启自然科学之智识,与其活泼之真趣。依书实验,不足识生活之形态,与色香臭味之鉴别。是故泰东西各国之科学,无一不以自然界为基本,而注重于野外教授焉。野外教授兴,而后明于斯学者,得左右逢源之乐;即不明者,且亦醰醰有味,渐启科学的智识。否则,高坐讲台,澜翻舌底,一旦郊游外,经平原,跋涉于水滨、山谷间,接诸耳目,不惟不能识其用,并且不能举其名,觍然以博物家自命,不且汗颜无地者乎!”[22]

8. 对中国科学落后,国人思想愚昧、观念锢蔽、迷信肆扰、国运多蹇之现状的描绘

前面的一些引文已经涉及到这一点,例如其时“国民之不学”,“黄种之将沦”,旧式士大夫“蠢如豕鹿”,以新者自居的人乃至闹出“瓦特为瓦之一种、奈端为他端之称”的大笑话。类似的描绘,在《理学杂志》不时闪现。例如,毅士概述了当时现状的全境图:“哀我中国,理学不昌,昏昏酣睡,上无知识。国家之存亡,诿为天命;种族之淘汰,指为讏言。语以理化之公例,物体之公性,则掩耳疾走,斥为妄诞。语以鸺鸟为冥王之婿,鸭脑为秦桧之灵,则又深印脑筋,佩若名言。呜呼!时世若彼,民智若此,奚怪其每战辄北哉。”[2]10觉晨断定中国依然处于神权时代,形形色色的怪象和乱象无所不有:“盖神权时代之人民,其学陋,其见卑,其思想薄,其智识迂。凡在闻闻见见中所不常闻不常见者,举不能求其真理,而惟迷信于杳不可知之神明。信仰不已崇拜之,崇拜不已祷祝之。愚罔荒诞,腾笑环球。……举人生之幸福,不出于自由自造,而悉听命于鬼神之庇佑。其以目的之不达,而欲以谬力相胜者。于是乎,步罡蹈斗之法,敕勒符咒之术,奇门壬遁之书,堪舆风水之说,窃司天之苗裔,以流塞社会。而旧时腐败之小说家,复不针砭之而鼓吹之,举欧美各国惊神泣鬼之事。我中国人力不能办者,则皆以自欺自诳之思想,拱手以颂天然之造化,而真理之蛰居者四千载。无朝无市,无男无女,无不挟车篝之奢愿、豚蹄盂酒,撰相当之祝词,以求造化之厚我。而二十六万种之物产,则听其自生自灭于域内,而无所利用,无所倚赖焉。悲夫!悲夫!是我中国社会思想,犹但知神之为神,而不知用物之人更神于神。”[3]11-12公侠特别历数国民痴迷迷信和心胸狭隘的表现:“我民智短浅。开一矿也,而执持风水。筑一路也,而需凭祸福。倡者一,和者百,吠影吠声,阻挠甚力。而且守钱之奴,宁使积铜生臭,绝不肯出其所余,以襄厥成,致使大业隳于垂成。外人藉以觊觎,种种奇剧,孰不由此而演成?”[23]更令人惊讶的是,当时竟有人持“若云探造物之真理,则天机泄露,必遭天诛”[24]的奇谈怪论。

不过,《理学杂志》的作者对国民的转捩和中国的未来并没有失去信心。他们相信,通过理学教育,可以逐渐达到目的。“我国二三年来,理学萌芽,渐次发现。凡百学校,靡不注重此点,设为专科,以增进学生之智识,养成国民之基础。而学生者,亦无不拭目以观现象,倾耳以闻理论,醰醰有味,乐此不疲。”[21]77在这方面,借助普及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无疑可以助一臂之力:“日用事物之原理未明,而切齿于社会之迷信;士大夫之见能未确,而顿足于民智之不开。则虽穷方竭术,瘏口哓音,而于事终隔膜,而无补学术。思想之转捩,全在握要于枢机。斯言者,万里之枢机也。异时赤县神州,亦可以铸成欧美。大风发于东海,夫安知其始不在青苹之末乎。”[25]6

9. 中国无科学或科学落后之原因

《理学杂志》有几篇文章顺便讨论了这个至今争论不休的问题。有文章认定中国无科学之事实,嘲笑所谓贤智者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心态:“中国人无理学之思想,由于中国无理学之历史。以四五千年之古国,而繙其历史,从未有片纸只字,道及理学。一旦飞来之峰,至自异域,于是少见多怪。悍者蔑焉不顾,愚者以为幻观。贤智者心窃好之,无以解嘲,则杂引诸子百家中一鳞半爪,以为我中国亦尝有之,亦尝有之,若是者比比焉。”[26]公侠通过中西对比,枚举中国科学落后的诸多原因。在西方国家,“特以彼道路一辟,众趋若鹜。于是理学昌明,专家辈出。由理论而事实,由思想而物质,骎骎进步,以至于此。”相形之下,“若吾中国之反是。数千年前,思想发达,制作美备。见于史册及周秦诸子者,项背相望。至秦火焚而学术进步之机稍折矣。自是厥后,尊六经,尚词章,崇性理。俾学者之耳力、目力、脑力,渐束缚于无用之地,而一切机械工作不问焉。然而物质的进步,犹数数见。至有明科举之令行,而后一代之视线,遂转而群集于无所用之空文。揣声摩影,转相仿效,创一法若一新元素之发现也,作一文若一机器之制造也。理学萌芽,乃濯濯焉而无复有生机之存。无他,上以是求,下以是应,至此而极,其亦何尤?”[17]68-69除了尊经尚文的传统、科举制度的束缚外,错误的奖励导向和缺乏知识产权也是原因之一:“要而言之,西人理学之开幕,在我国后,而其得理学之效果,反在我国先。何也?则所谓荣誉所在之途,在彼而不在此也。使我亦改弦更张,而新发明者有褒奖之荣,新制作者有特许之权,隆隆蒸蒸,日异月新,安知不驾欧美而上之。论者不推究其故,徒震惊其理学之完美,而遂谓中人不若西人之天骄也。夫岂其然?夫岂其然?”[27]有文章断言科学落后的原因在于轻实验而好空谈:“中国之理学家好谈空,西国之理学家好实验。今新理学既入中国矣,理学之现象,显示于目前,我民智宜可以大开。而终愚闇如故者,何也?事事皆可以实验,所不能取而付诸实验者,有二物焉。一曰阴阳,二曰鬼神。阴阳者,我国根据之以为学说者也。鬼神者,我国根据之以为宗教者也。……学术思想之不能进步,其障碍全在乎此,不可不辨者也。”[25]1-2当然,中国科学在近代落后的原因不胜枚举,政治、经济、文化、思想、教育诸方面的所在多有,所述文章只是举出数端而已。况且,对于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不乏其人,飞文染翰积案盈箱,至今仍未定于一尊。当时的《理学杂志》及其作者早就讨论这个所谓的“李约瑟问题”,不能不认为他们可以跻身于敏感的先知先觉者之列。

(感谢李斌博士提供《理学杂志》复印件)

Introduction and Commentary on Lixue Journal
LI Xing-min     
Association for the Journal of Dialectics of Nature
Abstract: Lixue Journal is one of the earliest scientific journals in China. This paper elaborates its start and shut down, purpose and contents, especially the introduces and comments on its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and ideas.
Key words: Lixue Journal    XUE Feng-chang    DING Zu-yin    Gezhi    Science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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